死節從來其顧勛---《博上燈》 七(第2/2頁)



  “爛疙瘩你也把我們瞧得小了,”海虎說,“弟兄們都是一條爛命,也不是賭不起。不過我們守了一時又能怎麽的?要我說這邊的赤旅就是貪小便宜才孤軍深入,燮軍二十萬大軍真要動起來,一個指頭也把我們給碾碎了。我海虎不是貪生怕死,可是白白送死的事情我是不做的。”“沒有無謂的犧牲,沒有無代價的逃跑。”蘭子詠語氣平和,話鋒可是尖銳得很,“若是有航燈指引能多放過一條船去,青石城裏就能多堅持幾天。燮軍二十萬人馬,你道他們幾天要消耗多少給養?”他又咧了咧嘴,環視一圈,“我們當然不能決定青石存亡,無非是對自己有個交待。我來了燕子博那麽久,還沒說過這麽多話。”場中靜了靜,戴禮庭一聲不吭地放下手中的步軍弩,站起身來。蘭子詠目光閃動,微微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往燈塔裏走去。城守們稀稀拉拉地跟著戴禮庭站起來,海虎嘟囔了一句:“原是要走,怎麽叫爛疙瘩說得那麽不爽。”戴禮庭心中一震,蘭子詠的大道理他明明聽不入耳,卻也一樣覺得心裏很不舒服,似乎這一步邁出去就能看見青石城裏血肉橫飛的情形。

  沙萬青忽然皺了皺眉,說:“什麽聲音?”這時候博上沒人大聲說話,只有風聲呼嘯,隱隱約約地能聽見風裏有些哭喊呼叫。海虎看了沙萬青一眼,臉色難看得很。大家心裏都明白,這是赤旅終於殺到大猛咀了。本來大猛咀只是座平常漁村,可是被赤旅當成了兵營,大霧彌漫又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村中人口能夠存活下多少來。城守們跟大猛咀的漁家都熟,沙萬青因為去學烹魚的手藝,關系尤其密切。方才聽到赤旅奔襲大猛咀的時候人人心裏便覺得不安,這時候終於聽見屠戮,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悲憤和怒火騰地躥了上來。

  沙萬青彎腰拾起戴禮庭丟下的步軍弩,說了聲“我留下”,也往燈塔那邊走。

  這時候聽見“嗚”的一聲巨響,低沉強勁,直敲得人心激蕩,是蘭子詠吹響了霧笛。“嗚嗚嗚”又是三聲,遠遠傳出去,驚得博上的白海燕成群飛起,倏忽來去,好像霧中穿梭的流星。

  谷生榮忽然笑了:“我膽小也不是全沒好處。要是昨夜拿了哨嘴上來給宗繼武他們吹,我們趕上來正好碰上赤旅,那肯定是完蛋了。現在這條命都是揀來的。”他心裏原本像是繃了一根弦,越扯越緊,在那聲霧笛裏終於繃斷,這時候居然平靜下來。他臉色還是蒼白,語氣卻淡定許多,“我也不走了,逃夠啦!你們自管去,我就呆在博上哪裏也不去了。”海虎沖谷生榮吼道:“什麽時候了,你還胡扯,你傻了麽?”谷生榮臉上的肌肉戰抖了一下:“我沒傻。你們平日裏瞧我不起,那是應該的。做了心虛的事情,膽子就會越來越小。我很怕,可是我怕夠啦。從和鎮逃到柳南,從柳南逃到雲中,從雲中逃到白水,然後是青石……越逃越怕。你可知道,一個人若總是為了逃生而逃,那有多沒意思?我這一輩子都在逃,逃到燕子博該到底了。”他轉身朝著燈塔走,嘴裏喃喃地說,“怕不怕,人總是要死的。”這一下海虎徹底傻了,望著戴禮庭好容易冒出來一句:“庭哥,你說咋辦?”戴禮庭一下子也沒轉過彎來,一邊不停搖頭一邊嘴裏問:“你說咋辦?”海虎憋了一陣子,紅了臉大聲說:“我總不能比小谷還差勁吧?”羅麻子也是神情激動:“就是,青石城吃緊哪!我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這燈塔無恙。”戴禮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拼了命把那幫赤旅帶到博上來。我問你,他們是沖著燈塔來的麽?”戴禮庭猜得不錯,那支赤旅百人隊原是掃蕩山間村落的,本不知道燈塔的事情,只是截獲了羅麻子的輜車才掉頭向西。羅麻子被戴禮庭一刺,登時泄了氣,一張臉紅得好似熟蝦。

  海虎摸不著戴禮庭的底,摸摸後腦勺說:“那庭哥你的意思……”戴禮庭苦笑一下:“你們都急著送死,我好歹總是燕子博的長官,也不能不送你們一程啊!”海虎大喜:“我就知道庭哥你是好漢。”戴禮庭目光頓時鋒利了起來:“你以為我當真是為了自己的性命?”海虎不敢多說,戴禮庭的意思他還真是不太明白。

  戴禮庭嘆了口氣:“做這狗屁不是的城守副尉,是擔了六個人的性命的。宗繼武、多洛溪沒能保住,總不能看你們白白送命。也不想想,這燕子博上還有誰知道仗是該怎麽打的?”天空一亮,那是航燈點了起來,一團溫暖的光線從塔頂傾瀉出來。不多時,那航燈點得透了,金光就像閃電一樣耀眼,一直投射到霧靄重重的海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