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節從來其顧勛---《博上燈》 七

  蘭子詠淡然道:“我是青石城守,駐紮在燕子博,守塔有責。”戴禮庭手腕輕輕一抖,腰刀出鞘:“以前呢?我知道你有古怪,你到底是什麽人?”蘭子詠伸出手去,輕輕一彈戴禮庭的刀鋒,“嗡”的一聲清吟。他那張醜怪的臉皺了皺,算是一笑:“戴副尉,你想問這句話大概很久了。我也不瞞你,我原在扶風營中,來到燕子博就是為了今天。”蘭子詠來歷蹊蹺,戴禮庭深有戒懼,原本已經動了殺機。聽他自承是扶風營的人,不由愣了愣,握著刀柄的手微微一震,一時想不好應該怎麽辦。

  扶風營是活躍在青石沁陽一帶的野兵,名聲頗大。這倒不僅是因為扶風營是宛州野兵中最大的一支。扶風營不像平常野兵專門從事路護保鏢,同時還以緝匪襲盜為要務,他們行動索取的報酬很高,但是活兒總是幹得非常漂亮。營中好手如林,不僅有武士也有秘術師,甚至有專門的刺客。扶風營不像鷹旗軍有淮安的鼎力支持,養活這樣龐大精銳的一支野兵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民間頗有傳說說扶風營是青石城主筱千夏出資養的一支城外私兵。這一次燮軍有南侵之勢,筱千夏布署青石防禦,扶風營招之即來,早在六月就已經進入城中,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流言。

  按理說,就算蘭子詠是扶風營中的人,這時候也是友非敵。可是他隱瞞身份來到青石,動機實在可疑,這時候又極力反對逃離燕子博,跟城守們過不去。戴禮庭心思轉了幾轉,暗暗下了決心:如果蘭子詠非要大家一起陪葬的話,說不得也只有對他動手了。

  戴禮庭掂掂手中的刀,假作輕松,“剛才都說了,這燕子博沒法守,你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把大家拖在這裏,航燈也一樣點不起來,為著誰也沒用。”蘭子詠說:“難守,可不是沒法守。上燕子博有兩條路,轉折遮掩二十七處。如果有人來攻打的話,我們七個人是沒法守住的。做了機關陷阱,人就上不來了。”後面這幾句話是多洛溪常說的,大家常拿來逗他。這時候多洛溪已經燒成焦屍,蘭子詠再提這話頭,幾個城守心裏都是說不出的難受。

  海虎搖頭說:“爛疙瘩,你別提這個。老多頭做的機關陷阱那麽多,一個也沒用起來,還不是把命給丟了?”蘭子詠道:“怎麽沒用?你以為那吊橋是怎麽燒的?”他不等海虎回答,飛快地接著說,“多軍校不是敏捷矯健的人,宗繼武都沒來得及抵抗,他怎麽能一出手就把吊橋點起來?你們平時只當他說笑,多軍校早說過他在吊橋上設了三個機關,其中一個便是發火的。他雖然叫燮軍給害死了,臨死之前還能發動機關把燮軍擋了好一會兒。”他看了眼沙萬青、谷生榮,“方才在吊橋上,你們問我看什麽,我就是查看那發火的機關。多軍校在上博的路上多處設置機關,應該還有不少能用的,這屋子裏還有他布置的機關圖紙,還有好些沒用過的機關,只要發動起來,未必不能叫那些燮狗吃些苦頭。上博就兩條路,斷了吊橋那邊,營房這頭山路陡峭易守難攻,我們守到天黑也是可能的,未必就是送死。”他知道這個時候人心思去,一口氣說了好多有利的地方,只盼把城守們的心思扭轉過來。

  “就算守到天黑,然後呢?”海虎追問。

  蘭子詠走到谷生榮身邊,一伸手:“拿來。”谷生榮不明所以,正要發問,看見蘭子詠的眼神說不出的清冷逼人,登時醒悟過來,從懷裏掏出那個哨嘴。

  蘭子詠舉起哨嘴,環視城守們一圈:“青石之戰變數頗多,我們一早就計劃過圍城時的水路補給。從淮安到青石,南暮山沿海要害的燈塔一共三個,都有扶風營的人。不過我們就只有一路援兵機動,距離三處都是大半日的行程。如果塔上出事,只要吹響這特別的霧笛,援兵就會趕來。我們若是可以堅持到天黑,赤旅百人還是可以對付的。”戴禮庭深深皺著眉頭問:“援兵有多少人?”蘭子詠答:“二十七人。”城守們登時就要泄氣,蘭子詠不動聲色道:“都是好手。”扶風營中能人頗多,蘭子詠若說是三十名好手,真有與百名赤旅一戰之力也難說。只是……“只是……”戴禮庭還是搖了搖頭,“你當真以為憑了老多頭幾個破爛機關,我們這幾個人就有機會頂住百來赤旅的攻擊麽?”蘭子詠低下頭說:“憑那幾個機關當然不行。只是,若是不試,那便一點機會也沒有了。”戴禮庭嘆了口氣:“你要試這一試,本錢可是真高,六個弟兄的性命啊!”蘭子詠猶豫了一下,說:“說得是。博上這些弟兄都知根知底,沒一個是燮狗那樣的亡命之徒,也沒一個是六軍精銳為了打仗來投軍的。大家各有苦處,不過是在這裏混混日子。別說是我,就算是副尉您,想死的時候也不能打個什麽旗號就要求大家陪著。”海虎說:“嗯,這句像人話。”蘭子詠接著說:“我說走不得,大家想走,我當然也攔不住。你們若是都走了,便只有我一個,也要留在這裏守塔的。”他聲音漸漸低沉,“只是我一個人,當然就沒有什麽機會能守住上博的路了。你們大概想,蘭子詠是一個魅,想法自然不同。其實這事上哪裏有不同,我也不是願意去死的。不過,活在這世上,有些東西比死生還要大。我從寧州來,在東陸顛沛流離了十來年,最後才在宛州安頓下來。”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住,身子微微發顫,過了一陣子才說,“我知道大家都苦,說這話你們只怕心裏念叨,不過宛州真是好地方,這道理……只怕土生土長的宛州人要等丟了家園才知道。”蘭子詠的語氣真誠,城守們一時都有些感觸。平心而論,誰也不希望燮軍攻克青石探取宛州,就算這地方諸多不平,也還是好過諸侯國連年烽火朝不保夕。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城守們這樣底層的人物最明白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