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節從來其顧勛---《博上燈》 八

  戴禮庭說得不錯,打沒打過仗畢竟不同。蘭子詠是個秘術師,他心思細密,也能鼓舞起同僚的士氣讓他們滿腔激昂地來守塔,但怎麽守,他也不曾想得明白。

  六個人,其中一個是受了傷的輜兵。從大猛咀到燕子博只有五六裏路程,可是霧這樣濃,那些赤旅少說也要花一個多時辰才能趕回來。一個時辰用於跑路不算少,可要用手頭這點兵力布置燕子博的防禦就實在是捉襟見肘。

  博上空空蕩蕩沒有什麽遮掩,十來步寬的幹溝橫在燕子博和南暮山的緩坡之間,橋上的吊索已經被燒斷了。多洛溪的機關其實是個大大的敗筆,吊橋支柱上拋下的兩個油罐裏的豆油充其量只有一大碗,要不是正好砸在了大車上的鯨脂上面,頂多也就是帶起一溜火花——其實這油罐上的火石居然還能發動,在多洛溪本人只怕也覺得驚奇。點燃的鯨脂沒有能燒太久,這是意料中的。鯨脂是一大塊一大塊純白的油酪,點燈雖然明亮持久,但是本身並不容易燃燒。塔上的航燈那麽亮,除了鯨脂還得靠海葵絲攪出來的燈芯。大車給燒得殘缺不全,可是多數油桶都落入了溝裏,吊橋本身不過是焦了一層,還結實得很。現在這吊橋扯不起來,燕子博徹底無險可據。

  按照蘭子詠的意思,索性把這吊橋燒了,斷了赤旅的來路,這樣還可以多支撐一會兒。戴禮庭看了一陣子卻說:“等人到了再燒,還能多幹掉幾個赤旅。”他的算盤打得細:若是一早燒了吊橋,赤旅見沒了通路,可以回頭去南暮山上砍了樹來搭橋。這道溝不是天塹,終究擋不住赤旅,能多拖他們一會兒也是好的。更重要的一點,城守們一時熱血沖上了頭,等看見了黑壓壓的赤旅還是要害怕。火攻若能得手,不在殺傷幾個敵軍,主要還是振奮士氣。以寡敵眾,這士氣一分不能泄了。

  戴禮庭從庫房裏取了海葵燈芯出來在橋面上來回釘了幾條,又招呼城守們把鯨脂細細抹了一遍,還扔了不少浸了油的燈芯到溝裏——大半車油桶都摔進了溝裏,溝底滿是鯨脂。橋頭不遠,城守們用拆下來的門板搭了一道屏障,到時候就從那裏發射火箭去燒橋面。說起來,那些赤旅當真是配備精良,三個死屍身上就剝下三柄角弓六壺羽箭來。

  蘭子詠看著戴禮庭在橋頭布置多洛溪留下的機關,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那時為了鼓動士氣,極力強調多洛溪存了多少機關,其實心裏清楚這些東西不僅殺傷力不足,更不知道有多少能用,真要靠這個阻卻赤旅,未免太托大了。戴禮庭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高高舉起一枚捕獸夾說:“這種東西當然擋不住赤旅,只要他們過來慢些,我們就有機會燒橋。”戴禮庭的計劃十分冒險,如果發射火箭不及時,被那些赤旅沖入工事,也就沒有所謂防禦了。捕獸夾被戴禮庭手中的樹枝撥動,當的一聲咬在一起,竹齒居然把那樹枝釘穿了。戴禮庭嘿嘿一笑,十分得意:“老多頭的手藝還真不錯。”防禦的重心都放在博上這條通路上。從營房上來的山路陡峭狹窄,快到博上還有一塊好大的黑石掩在轉角處,有那麽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戴禮庭把海虎和沙萬青兩個放在這邊,要他們前後多布置機關陷阱也就是了。霧這樣大,那些赤旅已經看見航燈聽見霧笛,匆匆趕回來該是沒有什麽機會發現這條山路,放兩個人在這裏只是防備萬一。反正黑石離博上已經很近,若是博上吃緊,叫他們回來也來得及。

  最難的活兒不是挖掘陷阱布置機關,而是回收弓弩的箭矢。羅麻子從那三名赤旅身上拔箭拔了一頭的汗。他被赤旅虐待得狠了,一邊拔一邊還對那些屍體又踢又打。踢打聲罵聲遠遠從塔邊傳來,聽得幹活的城守們都是搖頭不已。一堆血淋淋的弩箭堆在地上,腥味撲鼻,谷生榮努力扭臉不去看,只管低頭挖掘。到了宗繼武這邊,羅麻子犯難了,他把地上的羽箭都拾了回來,卻沒法動手去拔宗繼武身上的箭矢。

  “不知道得撐多久。”戴禮庭說,兩支弩一下就能射空,回頭主要得靠這三張赤旅的角弓。手裏的三壺箭都不滿,加上揀來的這些也不過七十多支,宗繼武身上的箭矢應該能派上用場。

  羅麻子苦著臉說:“赤旅的箭都是帶倒鉤的。”戴禮庭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麽,只是揮手示意羅麻子去辦。羅麻子眼淚汪汪地給宗繼武施了一個大禮,伸手去拔那箭。博上風大,開弓難有準頭,赤旅一定是幾輪齊射亂箭殺人。他們射箭的時候靠得這樣近,幾乎每一支擊中宗繼武的箭矢都穿透了他的身體。羅麻子把宗繼武放倒在地上,左掙右拖,好容易拔出一支箭來,上面還帶了不小的一塊肉。羅麻子舉著那箭,看了半晌,居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