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節從來其顧勛---《博上燈》 六

  燈塔裏一共就只有三個穿著赤甲的兵士,都是前胸中箭,戴禮庭提著刀仔細檢查,便是只中了一箭的那個也是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活不了了。步軍弩配用的是三棱射甲箭,破甲穿盔之外,更是利於放血,這時候燈塔的底層血汪汪一片,把靴邊都沒了進去。

  這樣輕易解決了敵手,實在出乎意料,幾個人都把心放了下來。然而戴禮庭一轉眼間又有些後悔:若留下一個活口,也能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正在懊惱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塔中間的航燈機關裏傳出微微一聲呻吟。城守們相顧色變,方才沙萬青和海虎明明查過二層,那麽小的地方連只老鼠都藏不住,肯定再沒敵軍了。谷生榮結結巴巴地說:還還有有頂層呢!燈塔有三層,第三層就是點航燈的地方,只圍了半人高的白石胸墻,中間就是航燈機關在不停地轉,金光耀眼燕子博上風力強勁,卻被建塔的師傅派做這個用場,燕子博的燈塔不是凝固的一點火光,金鏡匯聚的那道強光是轉著圈掃射出去的。胸墻到金鏡機關之間也就是勉強站一個人的寬度,點了航燈的時候金板可以燙死人,沒點時就寒風刺骨。若不是點燈,誰也不到那上面去。城守們太過習慣,竟然忘記頂層也可以藏人。

  戴禮庭這次冷靜得多,揮揮手道:就是有人也凍得半死了。海虎持刀帶頭躥上樓去,眾人擠擠挨挨跟著往上跑,才上到二層,就聽見海虎大喊:是羅麻子!還活著呢!被海虎拖下來的羅麻子非常狼狽,身上裹的棉被燒穿了好幾處,又不知道在塔頂呆了多久,整個人顏色都青了,若不是鼻尖還微微有些溫熱,真是一點不比死人強,不管幾個兵怎麽叫喚,就是不出一聲。正沒奈何,谷生榮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酒葫蘆,幾口烈酒下去才把羅麻子給嗆醒。海虎瞪著谷生榮道:你這熊包倒還挺美,那麽點功夫上博還沒忘了帶酒。谷生榮知道自己連犯大錯,也不敢多說,低頭退到一邊。

  戴禮庭被谷生榮啟發了一下,把自己的煙杆也點起來,塞到羅麻子嘴裏,又是酒又是煙,羅麻子的臉上總算有些人氣。戴禮庭見他眼珠子重新轉了起來,拔出煙杆正要問,就聽見羅麻子啞著嗓子喊:要死了!要死了!海虎用手背敲了一下他的臉:要死了你還會叫?樓上樓下的城守們忍不住一陣笑,上博以來的肅殺氣氛總算稍稍消散了些。

  戴禮庭皺了皺眉頭,心裏迅速轉著念頭。敵軍的兇悍是不必說的,不知道羅麻子到底會說出什麽來,可別把城守們嚇趴下。他清清嗓子說:這麽多人都擠在塔裏也不是個事情,蘭子詠、海虎、谷生榮,你們到門口再去查查那兩間屋子,留心博上還有沒有人。這話的意思就是叫蘭子詠帶隊。上博以來,蘭子詠的冷靜讓眾人都印象深刻,隱然就成了戴禮庭之下的第二號人物。谷生榮膽子太小,有他沒他差不多,只有搭上一個能打架的海虎才算稍具規模。至於沙萬青,雖然一向懶散,但是為了對付他那張饞嘴可跑過不少地方,頗有些稀奇古怪的見識。那三個赤甲的兵士裝束奇怪,剛才進塔的時候沙萬青看見他們愣了一下,戴禮庭可是看在眼裏的,留下他也許能印證羅麻子說出來的事情。

  羅麻子被嚇得不輕,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戴禮庭和沙萬青兩個連湊帶猜,好容易才聽明白大概。

  仗,八月裏就打了起來,緊接著上次羅麻子來送給養的日子。

  羅麻子是個糊塗蛋,聽他啰啰嗦嗦講了好一陣子金钜軍大敗雷騎、鷹旗軍火燒棗林倉,人人都要以為青石軍打了大大的勝仗,可是聽著聽著就不對了:若是青石軍果然一鼓作氣掀掉了燮軍的根本,又怎麽會一口氣退到了青石城下?按照羅麻子的說法,就是在城下,青石軍也還是驍勇善戰,打得燮軍找不到北。然而打到前些日子,青石周邊已經全被燮軍占去,從後方來的補給早就斷絕,青石成了孤城一座。只是燮軍不習水戰,淮安商會才能走水路送來了幾船糧食兵器救急。水路尚通,筱千夏終於想起了那些燈塔上的城守來,一面調了騎軍四面出擊,一面派些輜兵冒充百姓混出城來。燮軍畢竟封鎖尚不嚴密,被青石騎軍調動起來,破綻百出,竟然被羅麻子溜出防線。

  羅麻子只當自己福大命大,不料卻在南暮山上被一隊燮軍截住,一路押到了博上。燮軍是夜襲突擊的老手,後半夜到的燕子博,不料宗繼武十分警醒,叫了多洛溪沖出來收吊橋。多洛溪見機也快,出手就用火箭燒了運鯨脂的大車。燮軍登時改成強攻。其實燮軍足有百人之多,對付兩個城守又要什麽強攻了?殺了兩人沖到博上,燮軍才發現博上並沒有其他守衛。路上羅麻子還想嚇唬燮軍,只說燕子博駐軍不少,燮軍到了博上自然覺得蹊蹺。那時還不曾起霧,四下一看就看見了大猛咀,燮軍就要奔村子去。只是這些燮軍都是一腦袋葦草花子,哪裏見過燕子博這樣精巧的航燈,琢磨了半天也弄不熄那燈。燈塔是白石造的,燒又燒不掉,折騰了好久燙傷了好幾個人。沒辦法,只好拎了羅麻子出來。羅麻子也不會用那航燈,但也知道是生死關頭,只好拼了命裹了濕被子沖到金鏡機關裏面去捂熄了航燈,昏在裏頭。至於燮軍大隊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可就說不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