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節從來其顧勛---《博上燈》 五

  被燒成烤肉的應該是多洛溪。或者說,肯定不是宗繼武。

  透過霧氣,可以看見宗繼武高大的身形好端端地矗立在吊橋邊上。他手中的打刀拄在地上,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可他就那麽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一聲也不出,注視著面前已經燒成了焦炭的吊橋。吊橋這一端佝僂著一具焦黑的屍身,看不清模樣,燒肉的味道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戴禮庭的心徹底涼了,不用細看也知道宗繼武已經是個死人。博上發生的事情比他最壞的想像還要壞。

  宗繼武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為他身上紮滿了箭矢。戴禮庭從來沒有在一個人身上看見過那麽多的箭矢,只怕有二三十支,宗繼武身邊的地面上也插著很多箭,他純粹是被密密麻麻的箭杆撐在地上的,腳下的土地已經被血浸透了。走到宗繼武面前,戴禮庭才發現宗繼武還睜著一雙眼睛,張著嘴像是斥責什麽的樣子,致命的一箭穿透他的眉心。宗繼武的臉上就有四支箭,戴禮庭甚至沒有辦法合上他的眼睛。

  走到近前,可以看清吊橋上下的情形,比焦屍更刺目是那輛燒得殘缺不全的大車。車上還有幾個沒有燒完的殘缺木桶。蘭子詠走到吊橋前往溝裏看了看:“溝裏好像還有些桶,”他直視著戴禮庭的眼睛,“應該是輜兵的車。”接著他蹲下來仔細看那焦屍,連戴禮庭都不能不佩服他的鎮定,僅僅看那焦屍一眼也足以讓人腹中翻湧。戴禮庭不是沒有見過血,可是這種被燒到扭曲的屍體是另一回事。“是多軍校。”蘭子詠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哀傷,他輕輕撥動那焦屍的手臂,燒酥了的肉散了開來,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氣。蘭子詠從肉堆裏揀出一塊黑漆漆的牌子,那是軍校的階牌。多洛溪從來不把他的階牌佩戴在身上,他自己也知道這階級原是個笑話,但是暗地裏,這軍階牌他一直貼身帶著,一直到死。

  海虎覺得很難受。他一向以為自己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可沒想到,看到這樣的屍身他的胃會翻騰得那麽厲害。當蘭子詠撥動多洛溪屍身的時候,他終於受不了了,這樣一塊一塊黑紅的碎肉就是朝夕相處的老多頭。“爛疙瘩!”他勉強喊了一聲,“你別弄他了……”還沒說完,一口酸鹹已經從嘴裏噴了出來,嗓子眼裏辣得厲害。

  蘭子詠站起來,他能感受到同僚們的目光,他們都在努力壓抑著滿腹的不適,蘭子詠的冷靜讓他們好像看到了一只妖怪。他嘆了口氣,看看手中那塊軍階牌,對戴禮庭說:“副尉,打仗了。”蘭子詠到燕子博不過兩個多月。他來之前,城守們只知道要來一個秘術師,輜兵帶來的這個小道消息讓他們興奮得幾乎要把營房都拆掉。

  青石是宛州門戶,從來都是十鎮中軍力最強的一鎮。然而眼下人們閑聊起來,說的便只是青石六軍,人數最多的城守一支卻從來也沒人提上一提。其實也不意外,城守光頂了一個守城的名義,實際上了不起就是做些緝捕盜匪的事情,最難堪的是連疏浚河渠、征收商稅、清洗街道這樣事情也是城守的常務。青石人固然不把城守看作當兵的,連城守自己也只當自己是穿了軍服的苦力。宛州的秘術師雖然不少,從軍的到底稀罕,別說燕子博,就是青石城中,秘術師也只配置在金距和孤飛兩軍,城守們再怎麽指望也蹭不到他們的邊。可是那一期博上換防,竟然要來一個秘術師,城守們不興奮才怪!不管是驚奇還是驚喜,見到蘭子詠的時候,城守們歡喜的頭頓時挨了一棒,這下就明白他們怎麽會攤上這麽好的運氣了。

  蘭子詠是個魅。這一點,在他報到時掀掉鬥篷的那一刻,城守們就看出來了。長得不好看的人有,可是沒有這樣不好看的,這只可能是個凝聚不太成功的魅。宛州多魅。倒不是因為這裏凝聚的魅更多些,而是因為宛州人重利益輕出身,各個種族都一視同仁,備受歧視的魅族來宛州定居的頗多。就連一般的宛州市民,可能也在青樓見過艷麗無匹的魅姐兒,在市集上遇到低級難看的魅兄弟。蘭子詠顯然是後者。

  凝聚失敗的魅不僅在肉體上是脆弱的,連這一族所擅長的精神力運用也很不堪,也因此淪為九州大地上最低等的生命。蘭子詠或許不能說是凝聚失敗,起碼他還是一個秘術師,不過看看他的模樣也知道他的秘術是什麽水準了。

  一多半的時間他都套著那件黑乎乎的臟鬥篷,把自己扭曲的面容深深藏在鬥篷的陰影裏面。他還不僅是面目猙獰,連身上的肌膚也多是個疙疙瘩瘩的,所以海虎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爛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