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節從來其顧勛---《博上燈》 五(第2/3頁)



  海虎口沒遮攔,被戴禮庭狠狠罵過兩次。其實蘭子詠的模樣城守們漸漸看得慣了,不再覺得驚心觸目,疙瘩不疙瘩的也沒人在乎。蘭子詠自己的脾氣倒是極好,不管海虎怎麽說,始終是一副淡淡的神色,言語行為也是極為謙讓。若不是旁人詢問,他一整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日子久了,連海虎都覺得無趣,覺得自己是一只逗弄著木頭老鼠的貓。

  再怎麽沉默寡言,也捱不住燕子博的寂寞。別說海虎這樣饒舌的人物,就是終日懶散的沙萬青也在昏暗的營房裏慷慨豪邁地把他的理想描述過十幾遍:做幾年城守攢夠了錢,他要在夢沼邊上買個小屋子,“每日裏就是釣魚”。同樣的,這兩個月下來,蘭子詠的輪廓也漸漸清晰:到青石之前,他還曾經在白鷺團混過哩!宛州地面,不知道青石六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這地面太平久了,人心裏,軍隊也就和路護的保鏢淪為同道。可只要大小是個鎮子,就一定聽說過白鷺團,這個雜耍班子在宛州流蕩了幾代,本身都已經成為傳奇。太平日子裏的人,怎麽可以沒有娛樂呢?蘭子詠既然能進白鷺團,手上多少有些本事。他雖然謹慎,倒也沒有多麽矜持,城守們撩撥得久了,他就露兩手給大家看看。其實那無非是手中冒出火焰或者憑空抓取流光之類不入流的小把戲,但是從混過白鷺團的蘭子詠手上施展出來,總是說不出的瀟灑好看。大家喝彩之後,似乎覺得蘭子詠也面善了許多。

  誰也猜不出蘭子詠為什麽要離開白鷺團,可是他加入城守又被發來燕子博的緣由卻是一覽無余——這副模樣的魅,在民風保守的青石可怎麽生存?從軍在宛州雖然不是正經生涯,好歹一個月有三十斤黃黍七個銀毫的糧餉。說真的,若不是這一年來筱千夏大力擴軍,蘭子詠這樣貌就是城守也不能收他。燕子博的城守,除了比蘭子詠來得更晚的宗繼武,個個都有些坎坷的故事,跟蘭子詠也就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了。

  不管城守們的態度如何變化,蘭子詠一向淡定從容,卻是個從不改變態度的。

  海虎和戴禮庭搭档守塔的時候,免不了就要嚼嚼城守們的舌頭。戴禮庭在軍中呆了這些年,手下也帶過不少的兵,打仗的本領如何不知道,一雙眼睛可毒得很。只有說到蘭子詠的時候,戴禮庭也不免皺皺眉頭,說:“這個蘭子詠,還真是看不明白。”海虎聽在耳裏,心中頗有點吃驚。他是莽撞些,卻不是個粗疏的人。戴禮庭的口氣他最熟悉,這樣說話,那是對蘭子詠有些懷疑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這份懷疑是從哪裏來的。不過他心裏沒有過夜的事,想不明白也就放過,第二天還是一樣大喊“爛疙瘩”。

  戴禮庭對蘭子詠的懷疑並非沒有來歷,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這個魅和他所展示的能力之間總讓戴禮庭感覺有個空档。

  這個時候,蘭子詠的話把戴禮庭從震驚中拖回現實。宗繼武和多洛溪總之已經死了,他得為剩下的弟兄操心。蘭子詠說得對,這不是什麽意外,這是打仗。而一支可以向一名士兵拋射出這麽多羽箭的軍隊該有著怎麽樣的殺機啊!他定了定神:“還少一個人。”城守們大多還沒有恢復過來,沙萬青喃喃地重復:“還少一個麽?”蘭子詠點頭說:“羅麻子。”羅麻子是每次來送給養的輜兵。沙萬青下意識地探頭去看溝裏,可只能勉強看見幾個木桶的輪廓。

  戴禮庭把弩端在胸前,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些:“到燈塔上去看看。”他看著神情迷惘的城守們,補充了一句,“打起點精神,留神自己的性命。”這句話的效果很好,連癡癡呆呆的谷生榮都醒了過來,握著長槍躡手躡腳跟著眾人往燈塔那邊走。

  霧漸漸厚起來,本來在吊橋邊上就看不見燈塔,這時候離燈塔只有十來步遠,也只能影影綽綽看個輪廓。

  燈塔門洞開著,依稀可以聽見裏面有人說話,城守們的腳步頓時凝固了。看宗繼武和多洛溪的死狀,博上出事應該已經有兩三個時辰了,襲擊者似乎都走了。到燈塔這邊只是看個究竟,誰能想到這裏居然還會有人!戴禮庭環視了一圈城守們,伸出了五個手指頭來回擺動。燈塔裏面空間不大,大半用來安置那個精巧的航燈機關和儲油桶,兩層加起來也就能容納五個人。以五對五,城守們雖然不精戰技,起碼熟悉地形。這本該是場艱苦的搏殺,若是在平地上,城守們多半只有任人屠戮,但把對手堵在塔裏,這樣的大霧裏面,他們未必吃虧。戴禮庭知道這些兵心中都怕得厲害,可這個時候退縮只有離死亡更近,戰場上差的往往就是這一份勇氣。他把蘭子詠拉到身邊,沖城守們比劃了一下。兩柄步軍弩可以在瞬間射出十四支弩箭。燈塔內空間狹小,避無可避,若是能先敵出手,就算塔內真有五個敵軍,也能幹掉大半。射完弩箭,讓海虎和沙萬青兩支長槍進去亂捅,戴禮庭自己再持刀跟上,他覺得勝算頗大。他就沒有指望面色慘白的谷生榮。也許,一場勝利可以讓這些沒見過廝殺的城守們生出勇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