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鎬京雲(2)(第3/4頁)

  太陽已經偏西,應門內漸漸昏暗下來。匍匐在地的諸侯們無人敢稍有動靜,跪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紛紛再往下沉。

  台上接著便喚邦國主豐侯之名。燕伯息心中大驚,側臉看去,便見對面廂房中一個瘦瘦高高的人站起,魂不守舍似的走到中庭中跪倒。負責畿內事務的宗伯祈口宣周公旨意:“邦國主豐侯姬孜漾,違反禁酒令,朝覲之日飲酒,舉止動作失常,服飾不齊,朝覲中竟然沉睡不醒。使力士牽豐侯出門,去其冠帶,廢爵,奪國,絕其封地。”說完將手一揮,幾名飛虎軍力士毫不遲疑地沖出來,將豐侯按倒在地,摘下了冠帶袍服,然後將癱軟得爛泥般的豐侯拖拽出門。

  一邊廂豐侯出門,在庫門外又哭又叫,這邊嚴斥如雷鳴電閃,毫不猶豫的一個接一個的打下來:豐、洛之間,河水暴漲,卿士寮處置乖謬,至失田七百畝,民一千二百一十口,卿士宋公侈、兕公酉、晉侯松共受斥責,閉門三月思過;天現異象,掃帚星犯帝星,太史寮居然沒有及時上報,太史官尹正受斥責,閉門一年,由側史官尹醇代行職責……一個個朝廷大臣、國家重爵,閉門的閉門,罷職的罷職,事前毫無征兆,申斥也毫無余地,朝廷面目轉眼間就是一變。

  天氣剛剛還算暖和,現在已經完全冷下來了。內庭上方的天空,藍得發紫,卻又似冰窟般接連降下寒氣。諸侯們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那無影無形的閃電下一擊打到誰的頭上——只有一件事是確切無疑的:天子西巡一年,了無音信,朝廷日漸怠慢,周公借著朝覲,開始著手整頓人事,收拾爛攤子了。

  因為自己投宿之事,累及王族豐侯罷爵奪地,這事無疑會讓燕國與朝中豐侯家族結上解不開的恩怨。燕國地遠人偏,怎經得起朝廷裏有人跟自己較勁折騰?燕伯息想來想去,也沒個主意。好容易等到大禮結束,隨著諸侯退朝下來,他便獨自站在庫門之外。眼瞅著天色漸晚,一乘格車從門內出來,打著晉侯的旗號。燕伯搶上兩步,高舉雙手,站在路旁。馬車立刻便停了下來。

  晉侯松端坐車中,見燕伯湊到車前行禮,微微一笑,道:“季子,你不去配享柞肉,站在這裏做什麽?”

  燕伯恭謹地行了一禮,道:“學生想面見周公殿下。問了內庭的執事,他們推說不知。老師是執政大臣,還請老師為學生奏請殿下……學生想為豐侯求情,不知可否?”

  晉侯笑道:“你昨晚受辱,今日卻又為他求情,難道不怕人笑話?”

  燕伯站起來扶著晉侯的車,道:“老師,學生受老師教導,卻義氣用事,闖下大禍。如今豐侯被罷,朝中豐侯家族,豈肯輕易放過我燕國?學生遠在北僻,又怎麽……”說著長嘆一聲。

  晉侯微微點頭,道:“你所說的,我已經知道。此次事件,其實只是個引子,根子上來說,其實與你無關……朝廷如今風向已轉,豐侯家在朝中還能維持多久,都已是問題……你是我的學生,又是北方大臣,該維持的,自然有人為你維持,別這麽提心吊膽的!來吧!今日是朝覲的大日子,我們也很久沒有聚一聚了,上車,咱們去來他個不醉不歸!”

  燕伯息在庫門外等著周公,姬瞞卻早已經出了鎬京。朝覲大禮一完,他立刻從溫德殿後登船,從橫穿王宮的運河進入鎬京旁的洛水,與等待在那裏的艦隊會合,向上遊而去。說來也怪,他常年在鎬京、成周之間往來,通常都是乘坐浮空舟,這次乘河船,河中波浪起伏,反倒暈船了。好在往上遊不到二十裏,便到了佑京。

  佑京原來是拱衛京城的十六座城堡之一,因為臨水,地勢平坦,周圍又多林木,成王下令在此地建立公館,比照周之舊都“京”的規模營造宮室,歷時二十余年,直到康王七年才建成。落成之後,康王為之命名為辟雍館,從此成為王族貴胄子弟學習六藝的大學。

  粗算起來,姬瞞已近十五年沒有來過這裏。十五年前,先昭王南征荊楚,淹死在漢水中,他兄弟倆深夜被秘密從這裏迎回鎬京,哥哥姬滿接掌大位,他從此便一步也沒離開過國家政爭的巨大漩渦。航行在碧綠無浪的辟雍湖上,望著漸漸靠近的堤岸,姬瞞不由得長長地出了口氣,輕輕拍拍船舷。

  仆熒侍侯在側,因擔心姬瞞暈船,陪笑道:“殿下,奴婢聽說辟雍館的鹿苑,上個月來了只白鹿。傳說這白鹿乃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