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鎬京雲(2)(第2/4頁)

  為迎接朝覲大禮,從醜時開始,承天門通往京畿的大道便被封鎖。寅時末刻,就在燕伯抵達承天門下,加入等候在此的外封諸侯班列時,大門輒輒開啟,門樓上升起雙旗:代表當今天子的龍旗,旁邊是略矮一頭的周公蛙旗。駐紮鎬京的六軍從門中出來,共有車一百乘,卒四千六百人,從承天門一直部署到京畿大門啟天門,長達十六裏,數千面旌旗在晨風中微微卷動,靜候著一年一度朝偈大禮時刻的到來。

  卯時初刻,內門應門開啟。應門自成王年間開始,便是諸侯朝覲天子的地方,經過多年擴建,其實早已是一台、兩廂、三殿的行宮規制,內院宏大,大行人毛公竇率外封諸侯共七十一名,方國主(前朝商所封諸侯)二百一十四名,從應門右側門入。小行人宗伯啟率畿內邦國主共四百九十七名,由應門左側門入,諸侯、方國主立於內苑右廂,邦國主立左廂,依序而立。

  辰時,台上奉行殿殿門開啟,天子之旗由門出,受眾臣朝賀畢。諸侯、方國主次第行禮,而後邦國主行禮,三獻而退,使臣貢物於庭。

  三獻是古代禮儀,按道理,天子或者執政大臣應該在應門親自受禮,但是今年卻無人受禮,只有卿士寮的官員在現場維持。獻禮完後,應該由天子或執政大臣向諸侯還禮,所謂“投之以桃李,答之以瓊瑤”,但是,從辰時到已末,還禮儀式也一直沒有動靜。

  諸侯們從寅初起便開始等待朝覲,等待了將近五個時辰,早就餓得頭暈眼花,一個個苦苦在應門等著。雖然還是春季,但氣候已經溫熱,幾百人一動不動地擠在應門狹小的廂房中,其苦可想而知。

  眼看要到午時,如果奉行殿門還不打開,一年一度的朝覲大禮就要完結,諸侯們疲憊交加,不知道內宮出了什麽事情,漸漸的都騷動起來。燕伯息站在班列前面,與北方諸大臣站在一起,直聽他們議論,內宮裏傳出來的消息,周公姬瞞從早上寅時起就在溫德殿接見擔任朝廷卿士的諸侯重臣,談論春季耕作事宜,又議及北方的旱情。已末,才在諸大臣陪伴下出宮,前往宗廟祭祀,又赴文王、武王之廟。好容易捱到午時末刻,又傳來消息,周公已經出城,前往大社,行春耕之禮。

  這些都是天子日常的祭祀,按道理,為了照顧諸侯,朝覲大禮時都沒有這些內容。周公出城的消息迅速在諸侯中傳播開來,諸侯們焦躁不安,但王室莊重之地,既沒有旨意退朝,這就只能幹捱著,只可憐了那些年老體弱的,申時不到,已有十余人暈倒在地。宮內廳的官員倒是準備充分,用軟塌擡了出去,剩下的諸侯們水管飽,柞肉還是連影兒都沒有。

  好容易捱到未時,突然,已經關閉的庫門重新開啟,天子衛隊飛虎軍魚貫而入,在應門內布置關防。疲餓不堪的諸侯們慢慢站起,緊接著,便看見熟悉周公蛙旗升上庫門頂——等了一上午,終於出現了,在場眾人都松了口氣。

  片刻之後,六匹白馬牽引著周公的玉格,緩緩入門,執政大臣毛公竇、宋公侈、兕公酉、晉侯松、衛侯綬、宗伯祈,全都身穿朝服,外束白鹿皮甲,頭戴白狐之胄,右手執虹弧(纏上白布的長弓),左手執槍,乘白馬,擁周公玉格而入,後面跟隨一百六十名禦射手。

  除去在北方戎守的虞公啟和跟隨天子去了西邊的祭公謀父、齊侯姜嗣之外,九卿中留下的六卿全部親自披掛為周公護衛,這已是天子的儀仗,在場諸侯不敢怠慢,立刻“唿啦啦”地跪了一地。

  六卿將周公玉格一直護送到台前,毛公竇、宗伯祈跳下馬來,到玉格前守侯,待周公低頭出來,二大臣在前面躬身引路,將周公引導到台頂,但周公並沒有在那裏停下來接受諸侯朝拜,甚至連身都沒有回,直接走進了大殿。

  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朝覲大禮了。事先毫無準備,亦沒有一點信息透出,仿佛一陣寒風刮過,千余人的應門中突然間鴉雀無聲,諸侯們面面相覷,卻又完全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過了片刻,毛公竇出殿,口宣周公之旨:“刑侯姬奈,朝覲所穿侯服逾制,高冠而危帶(帽子高出常規,系帽的帶子向下垂過腰),失禮。收刑侯所持之圭,遣送歸國,奪刑漢陽之田以示懲戒。”

  按常禮,春覲大禮,是天子約會群臣、諸侯、邦國主,行賞懷柔之會,所謂“收圭品命”(即諸侯朝見天子,將所持圭玉上交,無過即奉還,有過收圭,三年改過乃還,三年不改而奪國),不過是國朝初期的傳統而已,早就成了例行手續。昭王年間,別說是戴錯了帽子,就是覲見天子當眾失禮,也不過面斥而已,穆王雖然嚴厲,但是待諸侯一向以懷柔為主,即位十五年未曾當眾責罰大臣,都是私下懲戒。誰也想不到穆王西狩一年,平時看起來性情隨和的周公第一次代天子受朝,便對北方重臣刑侯嚴加懲戒,居然收圭不還,當眾重斥。老刑侯姬班去年薨逝,刑侯姬奈新登位不過一年,第一次朝見便碰了滿頭灰,面紅耳赤地從班列中出來,在衛侯綬、汴侯誦的押送之下離開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