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野豬林(第4/8頁)

“別看了,是他的。”雨師輕聲說:“以前我們一起拉石塊時候勾破的口子還在。”

血衣從風伯手裏落下,他雙手抓著頭,無力地蹲在地上,眼淚不爭氣地往外湧。

“不會啊,不會啊!”風伯喃喃地說:“不是都造反了,造反的主角都該死在淩遲的刑架上啊,不會這麽死的啊。”

“想想我們幾個的故事,一直都是這麽傻啊。”雨師說。

“居然被殺掉了?”共工也騎著一匹馬而來,沉默了一會,抓抓頭,“白來了,不過,可怪不得我。”

“是,我不怪你。這和你沒有關系,你和蚩尤有什麽關系?你們不是朋友,我們也不是,我們誰認識你這個瘋子?”雨師說著,聲音撕裂,像是頭發怒的獅子那樣,揮舞手裏帶鞘的戰刀砸向共工。

激鬥聲遠去,風伯蹲在地上抹他的眼淚,“怎麽回事?這眼淚就停不下來……怎麽就停不下來……”他喃喃地說。

“喂,夠了吧?”有人從後面輕輕踢了風伯一腳。

“滾開,不然殺了你!”風伯憤怒地向後揮手。

他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對方對他出手的角度和方位絕非一般的熟悉。風伯驚詫地扭頭,一張熟悉的面孔對他笑了笑。

“蚩尤,你不是被他們殺了麽?”風伯喃喃地說:“你可別是變鬼回來索命,以前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事情,說說而已啦。”

“只差一點點,”蚩尤說:“但是我不樂意。”

風伯上下打量他,暗暗打了個寒戰。蚩尤穿著一身沾了血跡的鐵虎衛軍服,站在初日的陽光裏,擡頭眯眼對著日光,眼神空洞而冷漠。

蚩尤和風伯走出樹林的時候,共工和雨師正在成千上萬治水苦工面前廝打。這些人穿著不同的服色,拿著不同的家夥,有的是好鋼口的刀,有的是一根削尖的木棍,迎著日光看去,倒也槍戟如林,有黃帝閱兵的派頭。他們正分為兩撥為廝打中的兩位首領喝彩。

看到蚩尤時,這支隊伍忽地安靜下來,雨師呆住了,舔舔嘴唇,共工也呆住了,但他咧嘴笑了,打量蚩尤身上沾血的軍服,對著蚩尤豎起大拇指來。

千萬目光匯聚在他身上,神農部的少君意識到如今他已經是一個領袖了,他以他在河堤上的作為證明了自己的膽量,這些男人等著他的一句話。

於是他拔刀指天,“我們去涿鹿!把黃帝……幹了!”

秋風吹著長草,雄關前的原野上草浪像是黃河的波濤那樣連綿起伏。原野的高處並立著兩匹戰馬,共工揚刀指向前方,“前面就是不周關,闖過不周關,我們就到涿鹿原了,那時候我們幾萬人撒尿,就能淹了黃帝的涿鹿城!”

“看不出你是個對於向黃帝撒尿如此怨念的男人啊!”蚩尤說。

共工撓了撓頭,“還有一會兒才開戰,我給你說段書聽吧?”

“可以,但是我不給錢,我也沒錢。”蚩尤非常理解地說:“我知道你不說書心癢難忍。”

“這段書可不一樣,我很少跟人說,是關於不周山,那山和這關的名字一樣。”

“少來,聽過的,是不是你在不周山上和黃帝三軍大戰三百回合,黃帝飛上九天對下亂射,這時你們共工部形勢危急。就在此時你心生一計,用掌心雷打在雲間……”

“不是,”共工搖頭,“那個時候天地蒼茫,還沒有黃帝。那個人也是我這樣站著,看著高入雲間的不周山。而且,他也叫共工……”

是很久很久以前。

混沌中生出了天與地,大地的最西方,有一座叫做不周的大山。沒有人曾經越過這座大山,也沒有人爬上山頂。於是人們說,這是天地的西極。

過了很多年,山裏來了一個人和一只猴子。

“不周山,高萬仞,連天宇,接黃泉。猴子,你知道麽?”

這麽說的時候,共工扛著他大河般寬闊的刀,坐在半山的雲霧裏,仰望著頭頂的白雲。他的腦袋上坐了一只通靈的猴子。

猴子說:“那是我一百年前告訴你的。”

共工有些羞愧,“有人說天上有嫦娥呢!還有人說後羿有一張可以射落太陽的弓,神人的酒喝了可以醉三百年,天帝的仙丹吃了永遠不會死。”

“那也是我告訴你的,不過那些和你沒有關系。雖然你的刀很大也很有型,不過,你只是凡人!”

共工就這麽從早到晚和猴子說著廢話,看著月升日落,物換星移。

共工沒有別的朋友,因為他太高大,猴子也沒有別的朋友,因為它會說人話。可是共工和猴子很好,因為猴子願意聽共工說,而且它也不在乎共工比它高。

又過了很多年,有一天猴子說:“共工,我快要死了,也許只有一百年可活了。”

共工說:“你不要死吧。你死了沒人和我說話,會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