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野豬林(第3/8頁)

小蚩尤坐在炎帝的肩頭,從遠處的高台上觀望。

這時候有人踏出了人群,稚羽高標,鐵甲青面,額生神眼。

“看,”炎帝說:“我給你講的故事,很久以前曾經有個叫林沖的英雄。”

已經到了一生最後的時刻,蚩尤獨自坐在火堆前,卻無法制止自己去想那個叫林沖的英雄。

炎帝說,那個叫林沖的英雄,有一把天下無敵的刀。他力敵萬千,所向披靡。可是他被陷害,被發配,離開自己的家人,走在風雪中的道路上。

大雪……蚩尤覺得自己又站在那場噩夢的大雪中,看著面前稚羽高標的英雄被士兵們推搡著,在雪地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走!否則打斷你這賊配軍的腿!”士兵們在叫囂。

於是林沖拖著自己的身體,勉強著,想走得更快。

“為什麽?”蚩尤對他喊,“你不是天下無敵麽?”

林沖沒有聽見,他只是拖著步伐前進。他高傲的稚羽仰天飛起,起而復落。在狂風中,常勝不敗的標志又變回了兩根普通的野雞毛。

"大雪飄,撲人面,朔風陣陣透骨寒。

彤雲低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

往事縈懷難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煩。

望家鄉,去路遠,別妻千裏音書斷,關山阻隔兩心懸。"

林沖在雪中高唱,歌聲被風雪吹向了天邊,卻無人回答。於是林沖拈起稚羽,長嘆,“問蒼天,何以英雄淪落至此?”

“是啊,”蚩尤問他,“何以英雄淪落至此?你若是白虎堂上拔刀,天下又有誰能叫你淪落至此?”

“這還不是全部。然後他們會用熱水燙爛你的腳,逼你在烈日下趕路到筋疲力盡,把你捆在樹上毒打,最後用水火棍砸碎你的頭!”看著林沖遠去的背影,蚩尤很平靜。此時他的臉上竟是一種略帶殘忍的神情,殘忍地嘲笑著那遠去的英雄。

一陣雪花迷眼,再看清楚的時候,已是野豬林深處。

“為何殺我?為何殺我?”林沖在怒吼,“我家中有妻子老母,我隱忍了這些年。”

“因為你蠢!”沉重的水火棍舉了起來。

這一幕外,蚩尤輕聲說:“他們說得對,你就是一個傻子。”

“,這小子在嘀咕什麽?”頭領操著戰刀,已經爬到了蚩尤身後。

“他好像是說大哥你是傻子什麽的。”

“傻子?”頭領暴跳,“我砍了他,看看誰是傻子!”

“大哥,這小子好歹也救過我們,真的要殺了他麽?”

“你想救他啊?”

“不是,”那個士兵轉過了身去,“只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現在看不見了,大哥你隨便砍吧。”

頭領的刀映著火光,散發出淒冷的光輝,“不要怨我,只怨你是個蠢材!”

他一聲暴喝,刀光匹練般砍落。

溫暖的火光映在蚩尤眼睛裏,聽著背後的刀聲,他說:“我也是一個蠢材。”

林沖在風雪深處的野豬林高唱那首英雄無路的古歌:“問蒼天,萬裏關山何日返?

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

問蒼天,何日裏重揮三尺劍?

除盡奸賊廟堂寬,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

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天呐,天!”

“天呐,天,回頭已遲!”水火棍在狂笑中砸落。

水火棒的呼嘯和刀聲合在一處,此外就是喧鬧的鑼鼓聲,為這英雄末日的歌謠大壯聲勢。蚩尤似乎可以看見他五歲時春社上的林沖尤然在熊熊火堆中狂舞,周圍的鑼兒磬兒合著他悲憤的腳步。

七裏咚龍鏘,七裏咚龍鏘,七裏咚龍鏘鏘鏘,七裏咚龍鏘鏘鏘鏘鏘鏘……越來越暴烈的鑼鼓聲,不知道是歡快還是憤怒,林沖說:“恨呐!”

紅日是否也說過一樣的話?那顆頭顱旋轉著落在土地上,仍憤怒地瞪大眼睛。

高空的大鷹還在盤旋,草叢中的毒蛇在撕咬野鼠,樹林的某處,猛虎正接近疲倦的梅花鹿。一生中的第一次,蚩尤把一切都聽得如此清楚,他悄悄地說:“原來是這樣的啊!”

刀風激起了蚩尤的長發,一絲古怪的微笑掠過了他的嘴角,此時一切聲音都消失了。空虛中只剩下太古鴻蒙初開的:寂靜。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樹林,披著汗水的戰馬帶著雨師沖了進來。他跳上他能找到的第一匹馬,追趕先前的蹄印,已經跑了半個晚上。

蹄印到這裏消失了,四匹馬頭對頭吃草,樹林的早晨平靜溫馨,一堆篝火已經熄滅,火堆邊是一件沾滿鮮血的葛衣。雨師記得那件衣服,曾經披在蚩尤的身上。

背後的風伯追了上來,看著雨師木然站在篝火前。風伯滾鞍下馬,搶過那件血衣,急切地辨認。

“不會!不會!”他說:“好兄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死了我不是也得自殺麽?我還不想死,他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