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野豬林(第6/8頁)

那只毛發倒豎的猴子沿著沒有盡頭的不周山跑進了白雲間。

又是五十年人間激戰,直到白雲中響起了一聲震耳的雷霆,共工呆呆地看著天空,看見焦黑的猴子像一片枯朽的葉子那樣飄落在他懷裏。血人抱著血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共工說:“猴子猴子你醒醒,你死了我不是白打了那麽多年的架麽?”

“天真高啊,”焦黑的猴子勉強睜開了眼睛,還是晶亮晶亮的,“抱歉啊,就差一點點就可以拿到了,我們差一點就可以幹翻天帝了。”

共工說:“你才蠢,你是世上最愚蠢的猴子,為什麽要拼命呢?你沒有那麽牛叉就躲在我背嘛。”

“因為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啊,你死了,我也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猴子說:“還有我見到天帝了,那個糟老頭子根本沒你那麽拉風。”

“你說得好像我們有奸情似的。”

“什麽奸情?是友情!”猴子說。

“那我就放心了。”共工說。

“你放心個屁,我死了,作為世上第一個和人交朋友的猴子。”猴子閉上了眼睛。

“天地的差別,你們這些下界的生靈膽敢逾越,這就是下場!永遠休想!”天帝的聲音響起在茫茫天空上,顓頊部的勇士們嚎叫著逼近了共工。

“永遠?休想?”共工揮刀指天,“為什麽永遠休想?就因為你在天上麽?就因為你比所有人都高麽?所以他們要求雨,要獻祭,要拿出最後的牛羊,殺了男孩和女孩供奉你?為什麽這些人可憐地求你,他們還是活不過一百年?難道凡人生來就是可憐蟲麽?就只因為他們被稱作凡人,住得沒有你高?”

刀揮舞起來像是長河,血染天空。

比天神更魁梧的戰士沖破無數的血絲,吼叫著:“那麽住得高很了不起麽?”

再五十年,最後。

被千萬人圍在不周山下,共工沒有了手,被砍斷了腿,長河一樣的刀成了碎片。

“猴子,”共工對背後焦黑的猴子說:“我們沒有路了。”

“天帝!”那個凡人的身影千萬倍地擴張起來,“難道你以為天永遠是那麽高的麽?”

沒有人回答,天帝也沉默了。

因為沒有人聽懂,自從天地初開,天不是一直那麽高麽?

“你們沒有人知道答案吧?那我告訴你們,”共工對死去的猴子笑了笑,“猴子,其實天沒有那麽高的……你看我搞翻它!”

“你的故事總在影射黃帝,”蚩尤說:“那個共工怎麽把天搞翻的?”

“那個共工就用盡最後的力量撞在了不周山上,那一撞讓他腦漿迸裂。然後天柱傾塌,大地震動,神州的西維頓時缺失。天地失去了西邊的邊界,天外大海原的潮水就灌進了大地,於是自古至今,水都是從西向東而流。天失去了一角的柱子,也漸漸坍塌下來。直到女媧斬了南海巨黿的腿,才勉強撐住了天空。”

“只是為了一只猴子麽?”

“好像那個共工就是那麽沒有追求,”共工使勁點頭,“哪怕為了一個女人死也顯得有面子得多啊。可是他只為了一只猴子,而且連那只猴子都因為他死了。那個瘋子和他的瘋猴子,哈哈,死了也是活該。我一向是很唾棄他的。”

“你為什麽要幹翻黃帝?”

“為了去昆侖!”共工說:“我一生的夢想就是擊敗了黃帝去昆侖,我要向西跑四十年,去看西王母的白玉樓。”

“那你的那只猴子呢?”蚩尤看著共工,“你有過一只猴子麽?”

“猴子?”共工嘿嘿地笑了起來,顯得很神秘。

共工不再笑了,“我的猴子已經死了。”

共工拔出了刀,回頭看著馬後成千上萬的苦工,風吹著他們的破衣爛衫,槍戟如林。

“喊點什麽吧。”雨師說:“神山上的英雄們每次動手都喊的。”

“他們喊什麽?”

“來的時候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若敢說個不字,管殺不管埋!’”雨師說:“撤的時候喊‘風緊,扯呼!’”

“我們不撤,我們沒處可撤。”共工說:“天塌了吧!殺!”

千萬只不穿草鞋的腳板踏破了山坡,性命不止一個錢的苦工們匯成洪流,洶湧的聲浪似乎要將前方的不周關拋上天空。一雙眼睛或者渾濁,千萬雙眼睛就可以比太陽更加耀眼。當他們看向一處,這些渾濁的眼睛就變得不可逼視。

不周關上的軒轅部戰士們都在想:“完了!天塌了!”

後土殿上,琴聲裊裊。

“大王你這三年變了很多啊。”大鴻破衣爛衫,叼著根煙卷兒,“這曲子聽起來真是靡靡之音,大王以前不是最喜歡豪快的音樂麽?”

“美人彈的靡靡之音,總比醜人彈的豪快調子好。”黃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