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奈何包(第2/10頁)

一切收拾停當,我解了圍裙回到這邊院子,韓奶奶已經把出門的什物準備好,我洗了把臉拿上東西就隨二少爺出到門口,兩輛騾車早已在那兒等候,大少奶奶先上了第一輛騾車,意外的是澄衣庵的玉葉尼姑也在,我與她有近一年未見了,她的模樣看來比從前黑瘦不少,拉著二少爺和我高興得不得了,跟大少奶奶告一聲,便過來跟我們坐同一輛車。

晃晃悠悠地一路走,她不停在問二少爺最近身體好些?前些時候惠贈師太給開的藥有沒有吃?看的什麽書?……我無意中掀開窗簾往外看,路邊竟有不少衣不覆體的乞丐,或老或少,個個萎黃幹癟,都已奄奄的模樣只剩下不多一口氣了,嚴家的一行車馬粼粼走過,其中就有人伸手要吃的,大少奶奶讓丫鬟出來叫停了車,然後吩咐手下把帶的一些包點分給這些人,我也想下車去,玉葉拉住我道:“待會兒廟前街那邊還多的是叫花子,就怕不夠分。”

二少爺聽到這裏,神情若有所思,又忽然嘆一口氣,玉葉好像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拍拍他肩頭道:“小琥,佛家言大千世界也逃不脫成、住、壞、空的輪轉,那天道生死淪亡都有定數,何況斯人?你又何必過於介懷?”

二少爺默不作聲,於是我們悶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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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鐘寺的廟前街,在過去每當有法會集日的時候都是人來車往熙攘喧囂的景象,賣藝或搭小戲的笙笛鈸鑼樣樣響聲,炒貨雜食的攤子色色俱全,可現如今,不過只隔了這一年左右的光陰,就處處顯示出頹喪敗氣的樣子來。

一家賣點紅供饃和香火的小店門口,圍了半圈人在哪兒看店主打兩個小乞丐,其中一個被掀在地的小乞丐口中還咬著一大口面,許是被打得一口氣難上來,已經翻開白眼了,另一個跪著討饒,那店主踢著小乞丐自己卻哭了,說這做饃的面還是借錢買的,要都發善心給你們吃了,那我家大小幾口人不也得要飯去?

再走過去些,緊挨著金鐘寺院墻北邊,有一處前朝不知哪百年建的關聖廟,廟前由兩棵百年大槐樹,樹下一條石拱橋,橋頭有碑但字跡模糊不清,又有兩尊蹲姿人像也是面目難辨,橋下則是一汪深水,終年渾不見底、寒氣逼人,每一年但凡菩薩誕日,廟裏的僧侶都會拿出寺裏蒸的饅頭包點往水裏投,做個小小的祈祝行願的儀式;於是漸漸江都的人們也學著和尚的樣子,在廟會或年節時,把些龜、魚帶到這裏放生,或又拿些包點年糕紮上紅繩到這橋上往水裏投,據說許願的甚得靈驗,因此便傳播開來。慢慢地江都城裏一些大戶起頭,秉持著富貴不欺孤寒的仁心,就在這日命家小做出各色餡料精致的包子,分派乞丐或供路過閑人小家的食用,大家嘗了可發些品評,也為贊那強梁不輕貧賤的風氣,可謂深表江都人之淳龐質樸的淑景,便長而久之形成了一大習性慣例。

可後不知又過了幾時,每年卻開始有些想不開的寡婦鰥夫,去往那橋下跳了輕生的,都是覺得這也算個離佛門較近的塵世難得的超生之所吧!死的人漸漸多了,江都人於是就把那石橋喚作奈何橋。

看車子快要經過奈何橋的時候,玉葉拉開車簾朝那槐樹底下張望:“無行師父今兒果然也在,小琥你看,這位師父可真如大迦葉尊者再世一般,他每日在此打坐誦經回向眾生,附近寺廟的師父都贊他是有德的,先有人請他到廟裏住他統不去,天冷時他也就披那一件薄衣,下雪時能看見身上竟噝噝地冒著熱氣呢。”

我和二少爺循著她指的地方看去,就見一個其貌不揚的枯瘦行腳僧正端坐在那兒,手撚著佛珠半寐著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我好奇問道:“什麽是大迦葉尊者?”

玉葉誦一聲佛號,才道:“大迦葉尊者乃佛陀在世時所收的十大弟子之一,修習苦行第一,乞食不擇貧貴、餐風露宿,只居露天或山林野冢,乃是佛門裏艱苦修行的法幢榜樣。”

“哦?”我聽著似懂非懂。

大少奶奶領著我們在金鐘寺的大雄寶殿燒香許過願,就回到寺門口去,讓下人們拿一大籠菜肉、豆沙包子先去分給聚集在寺門外的窮人乞丐,剩下的一大籠則拿去奈何橋扔下潭中許願。

時近正午,天卻有點陰沉,大少奶奶讓二少爺先往關聖廟那邊走著慢慢逛,等她這邊散完了就過去。我拿著食盒和雨傘隨在二少爺後面一路往奈何橋走著,想起不知道娘今天會不會帶著弟弟來進香。常年在廟前街賣各種幹菜的鄉下老漢今年也看不到身影了,只有賣通草花的還在,玉葉覷見還說起原來沒出家剃頭之前,她和玉靈兩人常在一處,閑時就學著做過通草花,玉靈這人話不多手卻巧,做出精致的通草花戴頭上絕不比珠花、絹花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