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奈何包

自舊年底到新年開春,江都這地方,雨師不按了日夜時辰下雨,風伯也沒了輕飆清籟,不是摧花就是拔木,這樣三九寒天裏,人都快熬不過去了,可竟也阻不了城裏城外、方圓好幾百裏的鼠患,因了去年年景就不好,大米小米都漲到二兩八錢一石,各家存的那點主食,沒能好好在庫裏過上一冬,就又被老鼠吃去一大半。糧商思忖囤貨擡價,於是城南城北,關門歇業的大有人在。好不容易到了春雨驚蟄的時節,農家下了旱苗,不曾想一場嚴霜又把禾苗凍得稀爛,一幕長天每日下,都是沒有雲氣、沒有陽氣,陰不陰、霾不霾的,晦暗得對面瞧不見人,到了夜晚又雷霆雹冰,雨雪交下,這樣情景時疾時緩,一直持續到立夏前,才算收斂了些,可兇荒卻已經釀成,大戶人家有余糧現錢的還好度日,小門小戶就真是沒得飽飯吃了,一冬裏路邊三不五時就餓死個把人,那僥幸沒餓死的,有的靠吃老鼠過日,更有慘烈的,據說還是靠偷人家苫房堆的爛草回來,磨成粉末調糊糊吃罷了。

來年春發,鼠患過後,不少死人加上死鼠都埋在了城郊荒山地裏,漸漸就生出瘟疫。我雖在嚴家的深宅大院裏生活,鮮少有外出的機會,但關於外面的種種事情還是聽說不少的,加上看到嚴家裏這些下人們的言行,一個個都變得離奇侮慢頑梗起來,有一次我到廚房做菜,就見李嫂炒好幾個菜以後,跟那幾個端菜的婆娘一起先拿手在盤子裏揀肉挑菜吃著,自己吃完才各自把手在身上抹一抹,端剩下的去各房,管雜役事項的唐媽也這樣,老爺夫人如果要吃烙油餅、蒸湯面什麽的,她來傳話時就讓李嫂她們索性多多地做,一夥人先在廚房圍坐吃完一氣,唐媽幾個能主事的,還另要包一份回家去,反正就是這麽公然地拿主家的東西做梯己。恰巧開年大少奶奶小產臥病在床,家裏上下就越發地缺了管束,以麻刁利和唐媽的侄子那幾個為首,開始成群結夥地欺上瞞下,今日搬兩袋米、明日搬兩袋面,私自在外面賣了換他們自個兒的酒錢。

韓奶奶時看不慣的,可經常數落他們多了,也沒個用處,反倒招人記恨。那次火災燒了整條街的屋子,他們家也沒逃過厄運,只是還好人沒受傷,他家的韓大哥比較醒睡,聽到異常響動就起來了,把韓奶奶、玉靈和英兒全救出來,只是屋子燒沒了,現在臨時租了一處屋子在附近住著,家境雖然困難很多,但韓奶奶仍然每天恪盡職守地進來照顧二少爺的生活起居。

轉眼就到了四月初四,這一日是文殊菩薩誕,天氣難得晴朗了些,吹幾絲小風,涼爽又透出日陽。

大少奶奶聖體康健過來,就想起到廟裏拜佛許願去,一早差了她的丫鬟過來問二少爺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心。不過因為近來流年不好災荒不斷,既是許願祈福,所以大少奶奶叫廚房多做些幹糧包點,待會兒好去舍予外面那些逃荒鬧災的窮人乞丐。二少爺聽說也有了興致,一口答應了,還叫我也去廚房幫忙做事。

廚房裏李嫂和專做面食的吳嫂果然在忙著和面,旁邊熬好一鍋熱騰騰的豆沙待涼,要包豆沙包的。見我來了就給了我一提籃子黃芽白菜和兩大方豬肉讓我剁餡,這倒是簡單的事,我先將豬肉洗凈去皮切碎剁成肉茸,然後加精鹽和適量白糖、黃酒、少許蔥姜末,用手攪拌好後,再把幾棵黃芽菜去壞葉、老根,再切碎剁細,用鹽略拌後擠出菜水,與肉餡拌至一起即可。李嫂和吳嫂把面發好了放在那兒酵醒,待我的菜肉餡做好以後,她們就來動手包,然後李嫂就跟我說:“這個菜肉餡的包子和紅豆包,待會兒是要發給那些外邊人吃的,大少奶奶另外還要吃點好的面食,你不是手藝好麽?去另做來。”

我知道她倆是懶得動手了,只得依言去做。

櫃子裏有幾樣糖冬瓜、甜桔餅、紅綠蜜餞瓜片和炒芝麻,我就把這幾樣拿出來切碎,芝麻用擀面杖擀成細末,拌入白糖活勻做成果餡,但這樣果餡包入面粉做包子的口感會差些,我就拿糯米粉和黏米粉兩樣混合以後,揉出黏面包口束成擰花狀,燒起素油滾鍋炸至金黃,放油紙上略停,就是一道好看又耐存放的甜包面食了。

又想起既然是去拜菩薩,那鹹包點也不放肉吧?我記得桃三娘曾做過一道胡桃饅頭,就是把饅頭切小,蒸熟也只有核桃般大,蒸之前在面上嵌入一片鹽炒核桃肉,鹹味和核桃的油香氣就能沁入面裏,蒸出來小巧玲瓏,也別有滋味。

再有現成的冬菇和木耳、筍丁、梅幹菜,我剁了個素雜餡兒,稍多拌入一點油醬,將剩下的面全包了這種素餡大包子。按照桃三娘說的法子,必須在生坯包子入籠蒸時用最大的旺火,約半刻鐘左右,籠蓋要嚴實,裏面熱氣充足了,包子才更能發得透,餡把包子裂破頭,外觀和口感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