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回腸

酉末,雨止,已是掌燈時分。

嚴家大門前停了幾匹馬,有兩個佩刀的官差在門首長凳坐著等候,門房小廝正陪著笑臉出來給他們遞茶。

門房的過來給二少爺搭把手下車,二少爺就急著問道:“家裏出什麽事了?”

小廝怕差人聽見,便神情閃爍支吾的不好說,二少爺就要往裏趕,玉葉一邊攙我下來一邊喊住他:“小琥,你好歹先回屋換身衣裳,現在這副狼狽樣子不好讓老爺看見。”

二少爺只得作罷,我們仨進了家門,從側邊的小廊轉進裏屋的院子,卻碰到唐媽一人倚在那欄杆朝院子裏張望,她乍一看到我們就好像看到鬼似的:“哎喲,少爺您這是打哪兒來?也不打個燈,倒唬得人一跳。”

“我倒是問你,門口那兩個官差怎麽回事?”二少爺攔住她。

“咳,我也不知啊,半個時辰前衙門裏的師爺帶著那幾個人來找大爺,正巧老爺和大爺在房裏說話,他們不等通報就直闖了過去,老爺不知聽了什麽,急得一氣兒暈過去了,剛還張羅著吃金箔鎮心丸呢!現在他們幾個還在老爺書房裏說話,沒鬧什麽動靜了。”唐媽說完就火燒屁股地跑了。

二少爺回到屋裏,玉葉讓我躺著休息一下,她來伺候他換了身衣服,又把臉洗了洗,頭發梳理整齊,二少爺就自己直奔老爺那邊去,玉葉看天時已晚:“你先好生養養神,我過去大少奶奶那邊,出來這大半日也沒事先跟師父說好,得請少奶奶差人送我回去。”

我一徑向她道謝,勉強送她出了門,才扶著門回到屋裏坐下,可身上骨頭一節節都生疼,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恰好看見我的烏龜正從門檻上艱難地往裏翻爬過來,我忍不住道:“還裝著什麽烏龜模樣!現在又沒別人。”

烏龜一時沒扒住從門檻上滾了下來,龜殼兒翻了過去,四腳朝天地倒在地上,我咬牙恨道:“該!”

烏龜伸長脖子看看我,眼皮子眨巴眨巴,就慢吞吞地轉回身來,在我面前化為人形,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小武從烏龜變成人,看得不禁呆了,他站起身,沒好氣地甩甩頭:“你今天到哪兒去了?”

“我?我去……”話到嘴邊我語塞了,白天的事還真不是一句話就說得清楚的。

小武走到我面前,在我身上嗅了嗅:“快去洗!快去洗!打遠遠兒的就聞到你身上這股子味道,有生姜、艾草,最好放到水裏一塊燒開了泡一時辰再出來!”

我不忿道:“我身上有什麽味道?”

小武一手指著我的鼻子:“你是不是到那水裏去了?哼!惡心不惡心呀?你沒事往那裏跳做什麽?”

“哎?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奇怪道。

“我是怎麽知道?五十多年前我曾被人放生到那水裏,幾番差點被餓鬼囫圇吞掉。”小武皺著眉頭捏起鼻子:“你倒是快去洗呀!那水潭積的都是惡鬼的陰寒氣,很傷人的!”

我只得忍著身上疼痛,扶著墻挪到檐廊下去燒水,並且按小武的說法,在水裏加了點生姜和幹艾葉,只是不知二少爺幾時回來,我拿韓奶奶家做的豬胰皂來,自己關在小屋裏解開頭發趕快從頭到腳洗了一遍,然我洗完收拾好,二少爺還不見人,已經戌時三刻了,天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二少爺走時沒拿燈和傘,還是去那邊院子接一趟吧!

我對著鏡子把半幹不濕的頭發分成兩股,用杏紅頭繩束高起辮了丫髻,因又還未吃晚飯,只得去櫥裏找些早晨吃剩的餅咬了幾口,小武坐在檐下百無聊賴地看著我出出進進,我也沒工夫搭理他,點好燈籠打把傘就往老爺的院子而去。

正路過廚房這爿,卻見麻刁利與幾個人用長坂擡來一頭已經開好兩邊的豬,看見我便招呼道:“小月姑娘,衙門裏來的幾位官爺要吃酒,李嫂這會子家去了,莊上白日剛送來的豬,我才拖去叫菜市的張屠戶宰好,可大爺還說愁不知道找誰炒這幾個菜,我看你來做就好吧。”

我說:“下雨,我去老爺房裏接二少爺。”

麻刁利擺擺手:“炒菜款待幾位官爺要緊,二少爺在老爺房裏服侍呢,二夫人不是還要吃宵夜麽,你做來就是,大爺那兒我去說一聲便妥。”然後就不由分說讓人把豬扔在廚房地下,伸手攔著我的去路硬是要我留下做菜。我厭煩他一副代主人行權又無賴跋扈的模樣,只是不願意跟他多費口舌:“那你可現在就去跟大爺說好。”

“你放心便是。”他大剌剌揮揮手就帶著人走了。

我系好圍裙、挽起袖子,剔一塊大骨扔進砂鍋,削兩片火腿加滿水大火燉煮,再泡些腐竹、幹菇、木耳、蝦米,拿刀起出半斤嫩肉片,以鹽、酒、糖、姜絲等腌制,另爬到窗台上把風幹的鹽糖菜花頭取下一個,切出細薄片,滾油開鍋,把一撮切碎蝦米及蔥段煸出香氣,再下菜花片和肉片,翻炒幾遍即可出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