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官鴨(第3/7頁)

有好幾個街坊已經走到附近看著她,卻不敢說話,新來的穩婆看見她這副模樣,也嚇了一跳,旁邊有人試探地喊她:“興兒姐她娘……”

但紹興婆子好像根本沒聽到,閉著眼,嘴裏嘀嘀咕咕了幾句,接著又突然拖長了腔喊:“鴨罐呀——!”

“這、這……”那人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跟在他們後面,不敢走上前去,周家裏也斷斷續續傳出產婦的慘呼聲,還有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估摸是先前在裏面接生的穩婆吧,周老榆趕緊把這一個也拉進屋裏。

這時人群裏走出王家嬸娘,她也在張望著,並和旁邊的人說:“誒?沒看見香姐,她一個黃花閨女兒家,怎麽也要在產房裏幫忙不成?”

另一個人道:“噓!方才老太太說看見鬼了,怕是產鬼呢,興兒姐和孩子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她老娘不是帶了只公雞來嗎?殺公雞的血都滴到圍墻一圈了吧?還怕鬼來?”王家嬸娘冷哼著道。

我聽不懂這些大人們的牢騷話,只是覺得這陣仗讓人害怕,爹站在那,都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在這時,屋裏頭又傳出“乒當”一聲,接著聽見穩婆的聲音“哎喲”地喊了一句,興兒姐的娘一驚,連忙回身推門進屋去,好事的王家嬸娘和另外幾個女人,也便跟了過去。

接著,就聽見裏面穩婆殺豬一般的喊:“鬼!有鬼……快拿公雞血來!”

興兒娘則慌張張地問:“在哪裏?在哪裏?公雞血沒了!”其她跟進去的女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說:“要不誰家有公雞?去借一只來……哎!香姐!你們快拉住她!”

緊跟著,我就看見香姐從門裏沖了出來,手裏抱著個什麽東西,迎著我的方向就過來了,我依稀看見她懷裏攥住的好像是一小紮麻繩,但她就這麽直愣著眼睛往我這跑,我聽見人喊快拉住她,便下意識伸手想拽住她,但無奈她跑得很快,我一把抓空了,只好跟在她後面一起跑,一邊喊她:“香姐!香姐!你幹嗎去?”

可香姐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似的,越跑越快,眼看就到竹枝兒巷口了,遠處就能看見歡香館的一對紅燈籠,我繼續大喊著:“香姐……”

忽然“撲通”一聲,我眼看著香姐腳下被東西一絆,順勢撲到地上,我連忙過去扶她:“香姐,摔到哪了?沒事吧?”

香姐好像茫然不知自己摔倒了似的,也不顧我在旁邊拉她,只是慢慢擡起頭,圓瞪著眼定定地望著前方,她的雙手中還緊緊攥住那紮麻繩,即使摔倒把自己的手都磨破了,也沒有松開,我被她的樣子嚇到了,扶著她的肩:“香姐,你別嚇我,你怎麽了?”

香姐還是眼望著前方完全不理會我的話,從地上爬起身,我恍惚又聽見那個木鞋底子走路的聲音,緩慢又拖著一條似乎不太靈便的腿,我循著香姐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依稀有個人的影子像飄忽的風一般掠過,我一驚,這時香姐已經掙脫了我的手,繼續往前跑去。

我一時愣了神,眼睜睜看著香姐的背影出了竹枝兒巷口,朝旁邊一拐就不見了。

有幾位叔叔和嬸娘追了上來,其中一人拉住我急切地問:“香姐呢?”

我指著香姐跑走的方向說:“她、她跑到那邊去了,我、我抓不住她……”

“哎。”他們聽了我的話,朝那邊跑去,剩下我一人仍站在原地。

大人們跑遠了,一時間巷子裏就剩下我一個人站著,不知哪來一股怪風“咻”地把四下裏的草和樹吹得一陣亂擺,我朝左右瞄了一眼,頓時毛骨悚然,便沒命地也朝巷子口跑去,巷口就是我家,不遠處還有歡香館,我卻覺得耳後總有那個木鞋子走路的聲音在一直跟著我,這個時候若回家縮進被子裏,躲進娘的被窩,才能不那麽害怕吧?但是香姐的樣子真的很不對勁,剛才那個婆子大罵產鬼,難道是產鬼魘住香姐了?

我正在發怔,忽然一個什麽東西打中我的後腦,“嘣”一下我嚇了一大跳,回過頭看,身後是一堵矮墻,再順勢擡頭,墻頭上站著一個人,我差點嚇得大叫,卻聽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大聲道:“笨丫頭!三更半夜你一個人幹嗎呢?”

夜色中看不清人的五官,但從他那個頭,還有齊眉短發的輪廓、身量,我突然想起來,是那個很讓人討厭的男孩子:“小武?”

天氣還有些涼,但小武就穿那一件土色的褂子和短褲,光著臟兮兮的腳丫站在墻頭上,雙手叉著腰得意地看著我:“嘿!笨丫頭,我說你哪,三更半夜一個人幹嘛?不怕鬼把你抓去吃掉?”

“呸呸,你不就是鬼?你是討厭鬼!”我看見他那副模樣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便啐道。

“喲!又醜又笨的丫頭倒是牙口變利索了!”小武笑著輕巧地從墻頭跳到地面上,我不想理會他,就轉身往方才香姐跑掉的方向走去,小武卻跟在我後面,一口一個“笨丫頭”地叫,問我去哪,我走快他也跟著走快,我拐出竹枝兒巷口,柳青街兩邊都是黑乎乎的,不知道香姐和那幾個大人怎麽都走得這麽快,我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跟去,小武跳到我跟前:“怎麽?你想去追剛才那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