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草綠霜已白(第2/5頁)

  流觴軍陣型雖薄,卻極強韌,難以截斷,河源軍正苦戰間,不防流觴軍中又是一聲鳴鏑,原本背對背抵抗兩側河源軍的兵士們猛然各自向前沖殺,一道長龍陣瞬時左右劈為兩道,竟從城門前開了一條血肉的通路出來,而都城中沖出的六千余兵馬便從那通路中一氣奔出,長龍陣又隨之合攏,節節收束,圍裹著那六千余騎,共四萬余人就此脫出帝都。領頭的少年身邊,招展著一面黑地金蟠龍紋大旗。河源軍中早有眼尖的識得那一面帥旗正是本朝高祖當年起事所用,一直供奉於禁城太廟中的,即刻報於褚奉儀。

  流觴軍臨陣倒戈已是始料未及,羽林軍與流觴軍高張此旗,必是有宗室嫡子脫逃,褚奉儀雖得帝都,心內卻極為不快,待到叛軍進入禁城,得知脫逃的並非太子伯曜,而是旭王仲旭,不由頓足再三,連道:“此子兇險,此子兇險。”

  蘇鳴策馬走在仲旭身邊,不時望他一眼。旭王年紀不過十七,那張臉卻全無稚氣,目光清厲,可見是個胸有丘壑的人。蘇鳴心內不禁起了思忖。

  清海公方氏乃是本朝少有的異姓王公,封地流觴郡,兼掌流觴軍,自恃為開國元勛一脈,與帝修素來有些不睦。此次儀王叛亂與清海公有所勾結本不足怪,奇的是那清海公的流觴軍,竟是早與旭王議定了一套辦法,城下兵變,裏應外合,連那陣法,似也是早先操演熟練了的。旭王原先所說為伯曜布下一條生路,原是這個意思。“旭哥,旭哥!”

  仲旭聽見這聲音,忙勒住了馬,只見一人控著黃花胡馬,逆著大軍行進的方向朝他來了。到得近前,興高采烈地摘下戰盔,露出一張秀逸白皙的臉孔來,顯見是個貴族少年,身形高大,年紀約比仲旭更少一兩歲。

  仲旭見少年嘴角有一道淺淺的新刀傷,便拿自己袖子擦拭少年的傷口,那血卻總也止不住。“鑒明,你是怎麽回事,這就破相了?”

  少年但笑不答,只說:“父親身子不好,又要提防四周亂軍流寇,因此將流觴軍撥了一半與我,只說都交給你了。”

  仲旭轉頭向蘇鳴說道:“這是清海公大世子方鑒明。方才城下的流觴軍便是他統領的。”

  蘇鳴抱拳為禮,暗暗心驚。三萬余流觴軍夾在亂軍之中,隊型依然絲毫不亂,變化自如,這孩子,竟是個領兵的上好良材。

  夜間宿營時,仲旭與方鑒明同帳而眠。鑒明嘴角的傷口已滾了塵土,結了痂,赭紅的一道,似笑非笑的模樣。

  “旭哥,那個蘇鳴,不會是蘇靖非的什麽人罷?”鑒明忽然折起身子,湊到他耳邊細聲說道。

  仲旭不曾睜開眼睛,開口低低說道:“他自己開門見山,說是蘇靖非的庶子,卻與蘇靖非勢成水火。”

  “能信麽?”

  “蘇靖非有許多側室,不過後來納了個歌伎,十分寵愛,將他那些側室遣的遣,賣的賣,孩子流落在外一節,我看是真的。不過這蘇鳴,一聽說伯曜死了,便立即改口叫我‘陛下’——精明固然好,太過精明,令人不可不防。”

  “旭哥。”

  “嗯?”

  “咱們兩年沒一起習武念書了。人家只當我在京中做質子,卻萬想不到你與我最是親厚,我回流觴的時候,姨娘她們還問你可有欺負我呢。”

  “追兵不遠,明天還有硬仗打呢,別羅嗦,睡罷。”

  “你是想著早點到虹州見紫簪姐姐罷,忒心急了。”鑒明嘿嘿地笑。

  仲旭並不答他,只屈起手指鑿了他一個爆栗子,自顧側身睡了,唇邊抑制不住浮起一點笑影。

  流觴軍與旭王所率羽林軍轉戰百日,於秋季金風初起時節抵達虹州郡之首府虹州城,沿途收納義軍與各地勤王軍隊,四萬余人馬已成了七萬,原本駐守黃泉關的兵馬,並夏季新發的三萬,亦共有六萬可用。

  虹州城是東西通商樞紐,多見胡人紅蕃之流,中原動蕩,虹州商旅反而愈發多了,賣馬的、賣盔甲的、賣糧的、賣油氈的,乃至毛遂自薦的巫醫僧道、民間謀士,各色人等麇集於此。注輦、吐火魯等國更遣來使節,聲言願意出兵幫助平叛。注輦與褚國本有盟約,仲旭的幼弟季昶在注輦學佛,實則是充當質子,注輦亦有一名公主送到中原養育,預備與皇族男子婚配。那公主不喜中原氣候,一年倒有半年居住於虹州,正是仲旭心儀的紫簪。紫簪肌膚光麗,流盼動人,天生一股溫柔氣性,話語也不多。見了仲旭,只是微笑,半晌開口說得一句:“半年不見,你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