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景如飄風(第4/8頁)

  海市站在山下大營前,仰頭望去。沿河谷曲折向上,夜色裏燃著數十點明珠般的火光。據張承謙說,每三時辰均有二百名兵士在關口輪值待命,另有望哨若幹,分布於北面的通路上。

  “鵠庫人若是遇上水草豐足的年景,拿鞭子趕他們也不肯朝南邊挪一步的。可是,若是哪年旱了、凍了、牲畜遭瘟了,他們啊……就像蝗蟲一樣來了。”張承謙搖搖頭。

  數名衣衫襤褸的孩子歡笑廝打著奔過海市身邊,繞著大營口哨兵的大腿拉扯抓擾,把那哨兵夾在當中,推搡得幾乎站立不穩。哨兵滿臉是笑,呵斥著臟兮兮的孩子們,每個人輕輕給上一腳。海市聽得那些孩子說一口陌生蠻夷語言,甚是驚奇:“軍營裏大半夜哪來的小蠻子?”

  張承謙只是搖頭。“那些黑毛黑眼的都是迦滿人,說是今年雪災,饑寒交迫,拼死逃過我們這裏來的,這幾天已經到了好幾撥了。”

  “就這樣養在兵營裏?”

  “哪兒的話,現在雪那麽深,只好先留著他們,等到了千把人,便一起送去水井屯教他們謀生。”

  正說話間,關上叫喊聲起,山頭上有人揮舞火把。張承謙眯起眼睛瞧了瞧:“正說著,又來了一夥。你看那火把,一豎在先,來者非敵,六橫在後,來者六百人。”

  海市卻緊蹙了眉頭放慢腳步,凝神看著身邊那條從營前繞過的毗羅河。夥頭帶著幫廚們在河邊鑿開了冰面,放下水桶汲水,此時不知為什麽喧鬧起來。

  “怎麽了?”張承謙覺察海市不曾跟上來,回頭見他蹲在幫廚們身邊。

  他的少年同僚匆匆趕上來,將手裏濕淋淋的東西攤給他看。那是半截木牌子,因長年使用,已被摩挲得光滑烏潤,原是刻著字的,現下只分辨得出是半個“泉”字。

  “張兄,這是……”

  張承謙臉色驟變:“這是輪值守泉眼的人的腰牌!”

  “到關上的路上,一定要經過不凍泉的吧?”

  “那是……必經之路。”張承謙轉頭向守門兵士下令:“舉火為號,叫上面的不準開閘放人。”

  “我先帶幾個人上去!”海市說罷掉頭便向自己營帳方向跑去。

  “慢著!”張承謙喚住了少年,“你帶幾個腿腳快又老練的,先去懸樓上侯著,多帶些箭。”

  “是!”海市已然跑遠,少年尖細的銀子般的聲音穿透了夜色。

  “可不要就這麽死了啊。”張承謙一面向中軍跑去,一面默默想道。

  海市等人一路疾奔,半個時辰不到便趕到關上。輪值的參將符義是名四十來歲的黑瘦精幹漢子。聽了海市匆匆將異狀通報一遍,只見符義一雙眉越籠越緊,沉默不語。

  “符大人?”海市微微蹙了眉,一雙明麗的清水眼從戰盔底下凝視著符義。

  “方大人,您請向那邊看看。”符義說著,便有兵士將他們讓到箭眼邊上。

  海市透過巴掌大的箭眼向下窺看,不由得輕輕抽了口氣。

  黃泉關依山形而建,門面極窄,卻極高峻,正像是“之”字通路上的一扇門。出了關北,東為迦滿,西為鵠庫,放眼望去辨不出兩國邊界,盡是荒原,褚國立國六百七十四年來亦從未北犯。建此一關,原為通商,門幅還稍為寬闊,也才僅容兩馬並行。三百余年前,帝莊、帝毋兩位先帝治世年間,鵠庫正逢巴藍王當政,數度舉兵來犯。自那以後,為易守起見,黃泉關更將關門閘口改建為只容一人牽馬而過的提閘門。

  而眼下,在那狹窄的積雪通路上,一團團渾濁的黑幢幢影子佝著背,安靜而緊密地擠在一起,隊伍一直排到遠處不可見的窨黑深處。人叢裏偶有一張兩張臉仰起來,面目浮白的,向城樓看上一眼,也不抱什麽指望似的,復又低下去淹沒在黑影裏。

  “那些人,是真的迦滿難民,黑發黑眼。鵠庫人金毛碧眼,一眼便可以分辨,這才要挾裹了迦滿人來做擋箭牌。”符義說著,站起了身,拿起手邊的戰盔。

  樓梯上聽得腳步響,又是幾名校尉隨後趕來,傳了湯將軍令:“開閘北進,把他們頂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