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行(第5/7頁)

所以才能很快就說:“他,三個月前過世了。”

“自殺。”

“他有一份很早買好的保險,保額賠付後加上他的積蓄,剛好可以買下這棟房子。”

“他叫我幫他把房契給你,不過,本來說的是三年後。”

“三年後,你應該已經不會恨他了。”

我統統都聽清楚了。

有些故事裏說,某人遇到噩耗之時,聽第一句就會立刻失去知覺。

為何我卻沒有這樣的幸運呢?

我正襟危坐,很嚴肅地坐在那裏,聽著。

每一個字,都化身為一個從天而降的魔鬼,雙手長滿利刃。

從身體的各個部分,開始細細切割。

明小姐還在說些什麽。

那間房子的具體位置,還是Bingo最後的時光?

我忽然都聽不到了。

腦海裏,忽然想起分手的時候,就是最平常的某一天傍晚,他忽然提早回家,收拾好東西,還笑嘻嘻地對我說:

“以後要好好過啊。”

“一定要好好過!”

“我走啦。”

說完,就走出去了,任憑我在後面哭得喉嚨都嘶啞了,一頭一頭撞在墻壁上,一遍一遍嘶吼毒誓:“你走了的話,我做鬼都不要再見到你,永遠不要見到你!”

我總是那麽任性。

愛得很熱情。

失去的時候,也很暴烈。

但他都沒有回頭看。

如果回頭的話,是不是我會發現他眼睛裏也有淚水呢?

我嘆了一口氣,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

答案從明小姐的口中出來,每一個字都有一千公斤的重量,砸在我的後腦勺上。

沉重有聲。

“抑郁症。十年病史,他一直不快樂。”

我眼前一黑,手無意識地掃過咖啡桌,將服務員正好送過來的兩杯摩卡打得粉碎,倒在地上的時候我不無寬慰,想是神靈來賜我人事不知了。

我在家裏的床上醒來,剛回過神就有一杯水正端到唇邊,說:“喝水嗎?”我一喜,脫口而出:“Bingo!”

端水的人吃吃發笑:“你做夢打保齡球哦。”

“咦,酒保,你怎麽在我家裏?”

“私闖民宅的話,我可以一刀捅死你的。”

他還是那副很欠扁的樣子,戴著墨鏡,穿著大袍子,脖子都全部包起來:“有人用你的電話打給我,叫我來接你啊。我是守法公民,你不用嚇唬我。”

“叫你來接我?”我慢吞吞地爬起來,一時間想不明白。

然後,我看到不遠處桌子上,那個灰色的文件夾。

一下子全部記憶都回來了。

我手一抖,杯子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酒保大驚小怪地說:“水不好喝就幹脆摔杯子嗎?喂,這是你的家,我不會幫你搞衛生的。”

我不答話,愣愣的,想了半天,很客氣地對他說:“你出去一下好嗎?”

“麻煩你出去一下,把門關緊一點兒。”

他很聽話地走了出去,而且真的把門關緊了一點兒。

我一躍而起,撲到窗台下的書桌上,抽過文具架上的裁紙刀切向自己的手腕,對於自殺我很有經驗,知道切哪裏血才會以最快最猛烈的速度噴出來。

Bingo,我要來找你,要問問你,為什麽你總是說愛我,卻要獨自去抑郁。

把抑郁分一半給我,不就可以忍受了嗎?

哪怕我們兩個都失去人生的樂趣,但可以牽著手一起忍受著,不也很好嗎?

想到很快就可以面對面這樣質問他——哪怕是在地獄裏。

我心裏居然很高興。

但有人不願意我那麽高興。

我的手被酒保抓住了。

緊緊地。

咦,你明明出去了啊。

我看著你出去的。

但這些蹊蹺我無暇顧及,只顧怒目而視:“放開我。”

他好像覺得有點兒好笑:“放開你幹嗎?”

“放我去死啊!”

這句台詞我說得很平靜,但就是覺得喊出來太戲劇化了。

有些事情做是沒問題的,宣布出來感覺就比較怪。

“反正,你也不能永遠這麽抓著我。”

“割不了腕,我不會跳樓嗎?跳不了樓,我還不會撞墻嗎?”

“這個世界上,沒什麽能強迫一個人幸福不是嗎?”

酒保被我這番大無畏的豪邁宣言給鎮住了。

他納悶地說:“想死的人我見過不少,臨死前還這麽啰唆的,真不多。”

把我提溜起來,他把我按到椅子上坐著,很認真地跟我說:“跟我去個地方好嗎?”

“去哪兒?去看雪山大海高山流水,想告訴我世界美好、人生可貴嗎?”

“省省吧。”

“我都跟Bingo去過了。”

“他帶我去過好多地方,我自己也去過好多地方。”

“到最後我終於明白了一個庸俗不堪的真理,如刀刃刺痛我的心肺,那就是:無論多麽美的風景,都是為了讓互相陪伴著的眼睛去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