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行(第6/7頁)

“否則風景本身會有什麽意義呢?”

酒保想了想:“好吧,我喜歡這種想法。”

他放開我,站直身體在我的面前,輕柔地說:“那你看著我吧。”

然後他就開始脫衣服。

先是墨鏡。

露出他灰色的瞳仁。

柔和可親。

好像在夢境裏見過。

然後是長袍,落在地上。

理論上我應該馬上尖叫一聲,蒙上眼睛。

但我想我死都不怕,還怕一個瘦子的裸體嗎?

只不過,長袍下什麽都沒有。

我從這頭,透過酒保,直接看到了那頭。

連對面墻壁上的一粒灰都看清楚了。

酒保的身體是由一層灰色的淡影組成的,這個影子,還在踢踢踏踏地跳舞呢。

我目不轉睛地瞪著,瞪了半天,恍然大悟:“哎呀,我原來還是在做夢啊。”

這個發現叫我又歡喜又緊張。

如果現在是夢境,剛才自殺也是夢境,再之前見到明小姐應該也是夢境吧?

那麽,Bingo也沒有死吧?

就是了,他那麽有智慧、有生活情趣的人,怎麽可能抑郁呢?真可笑。

他只是不愛我了,離開我了,在世界某處正和其他更體貼、更美麗的女生耳鬢廝磨、風流快活吧。那簡直是太好了。

曾經最恐懼的事,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安慰。

人的心情不是很奇妙嗎?

我急急忙忙去摸那把裁紙刀。

酒保——或者說酒保的影子,很警惕地飄過來,攔著不讓我過去。

我沒好氣地說他:“你在人家夢裏面很不像酒保,比較像八婆啊!走開啦,我要把自己搞醒,這個夢太不好玩了。”

他的唇角浮起一絲微笑,真是若有若無的笑容啊。

很溫柔地說:“你沒有做夢啦。”

指指他自己:“我的名字,叫作光行。”

“我很喜歡跳舞,最近又有點兒愛調酒,不過我最擅長的,是在時間裏面走來走去,看來看去,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從前以後這種概念。”

“我偶爾也把人和人做的各種事情,在時間裏送來送去,不過你不要告訴別人啦,我很挑客人的。”

“永遠,對我來說,就是當下。”

“反過來說也成立哦,嘿,是不是好有哲理呢?”

我有點兒聽不懂。

“早知道真應該去多讀點兒書。”

“或者,如果Bingo在這裏就好了。”

“他理科出身的,一定可以指出你這番話裏有多少有悖物理科學的謬論!”

光行很迷惘地說:“什麽是物理?”

趁他發蒙這一秒,我一個箭步繞過他,抓起那把裁紙刀,手起刀落,割在手指上。

好痛。

只不過割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鮮血流出來旋即又凝結了。

但是新鮮熱辣,真的很疼啊。

我想應該可以醒過來了吧,造反啊,哪裏有做夢還痛成這樣的?

舉頭一望,大事不好。

酒保——還是光行——還是光溜溜、灰蒙蒙地在我對面,若無其事,跳著他自創的踢踏舞。

迎上我恐懼的眼神,他笑笑:“想明白了嗎?”

不需要知道我的答案,他徑自伸手過來牽著我,往門口走去。

我兀自掙紮,不肯信。

再來一刀可能就醒了吧,不行的話多幾刀也無所謂。

全身刻上傷痕都行,只要能夠掙脫噩夢。

我要醒過來,從這個沒有Bingo存在的世界,用盡全力地逃出去。

但無論我怎麽掙紮,都掙不開光行的手。

他拉著我,打開門。

萬千道強烈的光芒射進來,我身不由己地閉上眼睛。

這是什麽?正午的太陽吧。

非常非常亮的,非常非常熱的,正午的太陽。

汗流浹背,站在街道邊心急如焚的我。

十米開外是Bingo的車。

我茫然地望著。

“媽的又做起夢來了?人家沒時間啊,我還趕著去死呢。”

有人回答我:“不是。”

“酒保?呃?光行?你在哪裏?”

他就在我的身邊。

隱隱約約地,飄蕩著,節奏豪邁狂野。“這是土風舞噢?你的愛好真廣泛。”

他嘻嘻笑,很開心的樣子,點點頭:“我就喜歡對跳舞識貨的人啊。”

然後指指那輛已經快要靠近我身邊的車:“這是你四年前,遇到你男朋友的那一天。”

他眨眨眼:“不要上車哦。”

我下意識地反問一句:“不上車?”

“不要上車啦。”光行輕松愉快地跟我聊天,“你十幾分鐘之後就可以打到車,面試雖然遲到,不過還是得到了工作,再過幾年,大概會和某一個同事結婚,周末的時候去酒吧跳跳舞很開心的。”

“就是普通的漂亮女孩子會有的那種人生,又平淡又安全的。”

這時候車子靠近了。

停下。

我驀然慌亂起來,想抓住光行,他卻飄來飄去很不實在,肯定沒有漂亮女孩子想嫁給你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