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7頁)

摩亙繼續留在那群雪麟當中,跟它們一同進食、一同睡覺,滿懷希望地等待那頭半盲的雪麟加入。這影像也讓胡堇心情起伏動蕩,他遠離獸群,四處到湖岸和山邊找尋。頭頂上的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摩亙也漸漸耐不住性子,開始好奇地四處遊蕩,在北部邊境的低矮山陵之間尋找。一天他越過邊界,來到平坦空蕪的荒原。風卷起雪,沙塵般吹掃過平原,整片平原猶如一條毫無中斷的直線,延伸到世界盡頭。積雪之下看似毫無生機,天空也空洞無色,往西遠遠望去,摩亙看見俄倫星山的巍峨山頭和山後白茫茫的平坦大地。他忽然感到寒冷,便轉身走回歐斯特蘭境內。

下山的回程路上,摩亙瞧見一頭因年紀很大而全身灰白的雪麟,犄角古怪地卡在雪下的某樣東西裏。它低著頭,肩膀和後腿都拼命使力,想拔出卡住的角,沒看見灰色狼群在身後悄悄聚集。摩亙在風中聞到狼群的味道,濃厚辛烈。他發現自己突然朝狼群沖去,發出一個從未在自己耳中聽過的聲音。

狼群嗚吼著在巖石間散開,其中一只餓瘋了的狼先是張嘴要咬摩亙的臉,又轉而撲向那頭受困的雪麟。摩亙內心湧起一股奇異的憤怒,人立起來猛然一擊,尖銳的蹄子擊碎狼頭,血濺雪地。令人作惡的氣味翻湧而上,他的本能突然混淆,他瞬間變回人形,發現自己正赤腳站在雪地裏,努力抗拒惡心感。

他逆風走去,在那頭雪麟前跪下,伸手到積雪裏摸索它的犄角,發覺是讓埋在雪裏的樹枝卡住了。他伸手想安撫雪麟,卻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只瞎掉的眼睛。

摩亙跌坐在地。風吹透薄薄的罩衫,無情地吹襲他的身體,但他絲毫未覺,只顧著讓自己好奇的思緒飄進那只盲眼,對方的思緒卻迅速而巧妙地退避開來,給了他答案。

“蘇司?”雪麟瞄了他一眼,動也不動。“我一直在找你。”

一陣黑暗湧入他腦海。他絕望地掙紮,不知該怎麽避開那單一、堅定的命令,那命令在他腦中一再敲擊,就像無聲山洞裏單調的水滴敲打。他感覺自己的雙手伸進雪中,使勁拉扯那根樹枝。接著那股沖動突然消失。他感覺自己的思緒被搜索,於是保持不動,直到對方陌生的心智撤離,然後他又聽到了那道命令:幫我脫困。

摩亙把樹枝扯松拉開,雪麟直起身,頭往後一仰便消失了。站在摩亙面前的是個男人,精瘦、堅毅,白發在風中翻飛,獨眼呈灰金色。

他一手撫過摩亙的臉,找尋那三顆星,接著拉起摩亙的手,翻開手掌,摸摸掌心的疤痕,眼中閃過一抹類似微笑的光芒。

他將雙手按在摩亙肩上,仿佛要感受他身為人的本質,然後難以置信地說:“赫德?”

“赫德的摩亙。”

“我一千多年前看到的那份希望是個赫德侯?”蘇司的聲音低沉如風,他許久未曾說話了,“你見過亥爾,他在你身上留下了標記。很好,你會需要任何你能得到的幫助。”

“我需要你的幫助。”

巫師的薄唇一撇:“我什麽也不能給你。亥爾應該知道不該派你來找我。他兩只眼睛都沒瞎,早該看得出來。”

“我不懂。”摩亙開始感覺寒冷,“你給了亥爾那些謎題,而我需要那些謎題的答案。你為什麽離開朗戈?你為什麽躲起來,連亥爾都不肯見?”

“人為什麽要躲避自己心靈的利齒?”那雙瘦削的手微微搖了搖摩亙,“你看不出來嗎?連你也看不見嗎?我受困了。我現在跟你交談,就是死定了。”

摩亙沉默地凝視蘇司,那只獨眼裏有著跟亥爾一樣的笑意火焰,但在那火焰背後卻是一片空無,比北方荒原更廣袤無邊。摩亙說:“我不明白。你有個兒子,亥爾很關心他。”

巫師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原來如此。我原先就希望亥爾能找到他。我實在太疲倦了,受夠了這一切……別忘了叫亥爾教你抵擋別人的強制命令。怎麽會是你?你臉上帶著三顆星在這場死亡遊戲裏做什麽?”

“我不知道,”摩亙語調僵硬,“我躲不掉這三顆星。”

“我想看到這一切結束,我想看到你——你實在太匪夷所思、太不可能了,也許反而能贏這場遊戲。”

“什麽遊戲?蘇司,是什麽事持續進行了七百年?是什麽把你困在這裏,過著動物的生活?我能怎麽幫你?”

“你什麽忙也幫不上。我死定了。”

“那你就為我做些什麽吧!我需要幫助!亟斯卓歐姆的第三條教訓是:聽見求救的呼喊卻轉身離去的巫師、看見邪惡卻默不作聲的巫師、尋找真實卻不肯看向真實的巫師,全都是空有虛假法力的巫師。我能了解你想逃跑,但如果沒有地方可以跑了,你還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