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頁)

胡垂將頭垂下抵著自己的膝蓋。亥爾閉上眼睛,站在火旁不說不動,疲倦和痛苦的痕跡逐漸穿透他臉上如面具般不變的表情。

坐在長凳上的摩亙扭轉身子,趴向身後的桌子,臉埋入臂彎。他低聲說:“如果歐姆師傅就是亟斯卓歐姆,至尊會知道的。我去問他。”

“然後呢?”

“然後……我不知道。有太多拼湊不起來的碎片……就像我在伊姆瑞斯曾經試圖拼湊碎裂的玻璃,但我手上沒有全部的碎片,連已有的碎片是不是屬於同一樣東西都不知道。”

“你不能自己一個人上路去見至尊。”

“我可以,你已經教會我怎麽做了。亥爾,現在世上沒有任何生物能阻止我完成這趟旅行,就算我死了也會從墳墓裏爬出來,拖著一身枯骨去見至尊。我必須得到答案。”

他感覺亥爾的雙手按在他肩上,意想不到的溫和。他擡起頭來。

亥爾輕聲說:“完成你的旅行吧。沒有答案,我們誰也做不了任何事。但你別獨自一人去做更多事。從安紐因到以西格,各地國王都會幫助你,還有俄倫星山的一位豎琴手,他懂的技藝可不止彈琴而已。你可以答應我嗎?如果歐姆師傅就是亟斯卓歐姆,你不要盲目地沖回凱司納,告訴他你已經知道這件事。”

摩亙微微聳肩,疲倦地說:“我不相信他是亟斯卓歐姆。我沒辦法相信。但是我答應你。”

“然後你返回這裏,別直接回赫德。等你不再那麽一無所知之後,你加諸對方的威脅也就更大,我想到時候對付你的勢力會加快采取行動。”

摩亙沉默不語,一股痛楚湧上又退下心頭。他低聲說:“我不會回家……歐姆、那些易形者,甚至至尊——他們似乎維持著某種虛假的和平,等待某個采取行動的信號……等到他們終於采取行動的時候,我不想讓他們有任何理由接近赫德。”他動了動,臉轉向亥爾,一時間兩人四目相交,在無言中了解了彼此。摩亙低下頭去:“明天我就去以西格。”

“我可以帶你到恪司,胡堇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帶著你的豎琴。以雪麟的腳程,應該只要花上兩天。”

摩亙點點頭:“好的,謝謝你。”他頓了頓,再度看著亥爾,雙手無助地動了動,仿佛在摸索適當的字句。

“謝謝你。”

黎明時分,他們離開伊萊。摩亙與狼王變成雪麟,胡堇騎著亥爾,身上背著豎琴和艾雅替摩亙打包的衣物。他們在安靜的白晝向西奔馳,穿過埋在大片積雪下的農地,繞過城鎮邊緣,鎮裏煙囪冒出的煙與灰白色天空融為一體。他們一直跑到深夜,穿過月光照耀的森林,爬上低矮多巖的山麓小丘,來到從北方的以西格蜿蜒流下的歐瑟河。他們在那裏進食,睡了一會兒,天亮又起身繼續沿歐瑟河往上遊而去,穿越小丘陵,接近以西格山山腳。白皚皚的山頭為雪遮蓋,巍然聳立在前方看著他們奔馳,山的深處秘藏著掘之不盡的礦物、金屬和艷麗珍貴的寶石。恪司是座商城,位於山腳下,歐瑟河流經城內,然後繼續一路漫長的旅程直至入海。恪司西邊林立著多巖崎嶇的山峰和丘陵,像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波浪與波浪之間形成蜿蜒的以西格隘口,通往俄倫星山。

他們在城鎮邊緣停下,摩亙變回原形,穿上胡堇先前代他披在肩上的厚重毛皮鬥篷,背起豎琴和行囊。他站在那裏等身旁那頭壯碩的雪麟變回亥爾,但它只斜眼瞥著他,在逐漸向晚的午後天光裏,那雙眼睛似乎閃動著若隱若現的熟悉笑意。於是摩亙伸出手臂攬住它的脖子,臉在那冷冷的白毛上緊貼一會兒,然後轉而擁抱胡堇。男孩輕聲說:“找出是什麽殺死了蘇司,然後回來。你要回來。”

“我會的。”

摩亙轉身離開,沒有回頭。他沿河走進恪司,發現即使在隆冬此刻,城裏的通衢大道依然擠滿商人、獵人、工匠、礦工。這條路一直蜿蜒出城,通往山上,車輪碾得路上的積雪東一道、西一道。暮色中,路上逐漸安靜下來,樹木的形影也開始模糊。山勢沒擋住視線時,摩亙可以遠遠看見達南·以西格宅邸的暗色墻垣,墻上的鋸齒線條仿佛由風、天候和不安的大地形塑而成。過了一會兒,他眼角瞥見一個男人走在他身旁,靜得像個影子。

摩亙猛然停下腳步。那人身材高大,壯實如樹,白色毛皮的帽兜下是灰金色頭發和胡子,眼睛是松樹的顏色。男人迅即開口:“我沒有惡意,只是好奇。你是豎琴手嗎?”

摩亙略微有些遲疑,那雙綠眼溫和有禮地看著他的臉。最後他終於開口,聲音仍因漫長數月遠離人群而有點沙啞:“不是。我在旅行。我想請達南·以西格收容我一夜,但我不知道——他的宅邸歡迎陌生人借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