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師行狀記①(第4/31頁)

不……他真的是在說教。

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男子厲聲說著這類的話,“你真的不知道嗎?這不是很重要的事嗎?”

看樣子,男子正熱切地訴說民俗學的未來以及妖怪研究的重要性,並拼命地想要啟蒙似乎對這類事情漠不關心的守衛。後者對於民俗學的無知,讓男子再三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發言。

可是就算是柳田老師演講會會場的守衛,也不一定就精通民俗學。不,守衛精通民俗學,那才玄了。因此而遭到責備,這守衛也真倒黴。

他一定大感吃不消吧。

“我要叫警察嘍!快給我滾!”守衛以嚴厲的口氣說。這場面任誰來看,守衛都是對的。這是守衛的職責所在,他非這麽說不可吧。

男子猛然表現出更強烈抗議的態度,結果他被數名守衛抓住肩膀和手臂,扔出門外去了。

不偏不倚……就扔在我們面前。

被扔出來的男子怫然作色,費力地爬起來,憤恨地朝著講堂說:“為什麽不行?”

然後他轉向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我們說:“對不對?”

什麽對不對?

男子遮羞似的嘻嘻笑了兩聲,再次露出心情壞到極點的表情,對著講堂嘀咕抱怨個沒完。他的五官本身十分討喜,但眼神很糟糕。十足怪胎一個。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我們錯失了離開的機會——也就是怔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怪人的動向。

怪人注意到我們茫然凝視的視線,突然回過頭來說:“你們也這樣想,對吧?就是說嘛。”

就是說是怎樣說?這樣想是怎樣想?

“啊啊……”

男子似乎總算看出我們表情中的困惑,辯解似的說了起來:“我想請柳田老師讀讀我的這篇論文,給我毫無保留的批評,這樣哪裏不行了?根本沒有不行的道理嘛。然而那個守衛卻無知蒙昧到了極點,說什麽都講不通。這篇論文是有關單眼單足妖怪的起源的新理論,但那個守衛卻是一問三不知。他說他連柳田老師的《一目小僧及其他》都沒讀過。東京竟然有這樣的人?”

我想這樣的人占了絕大多數。

可是揭開謎底一看,原來男子的動機跟我們差不多。這個人似乎是我們的同類。不過……他更勝我們一籌。我們察覺了這一點,全都感到一陣戰栗。因為我們想到萬一走錯一步,我們也會落得一樣的 下場。

我們還來不及插嘴,男子接著又說了:“不僅如此,那守衛竟然還說,那種無聊的妖怪什麽的不重要。聽到了沒,他說妖怪無聊!無聊?竟然那樣毫無理解力,簡直太可怕了。沒有妖怪研究,今後的民俗學就無法發展啊。不只要在國內調查,若是不將視野更進一步擴大到大陸,就無法解開妖怪之謎。不光是文獻學、歷史學、考古學,連最新的精神神經醫學都得學習,否則什麽都無法參透……”

長篇大論。

路人都聚集過來圍觀了。

他們把男子當成了從前令人懷念的演歌師還是什麽吧。

都圍出好幾道人墻後,男子才總算停止了演說。

這個人就是老師——多多良勝五郎。

據說老師本來學的是建築。

老師的說法是,他在測量神社佛閣等宗教建築過程中,接觸到背後豐饒的自然,感動於自然胸襟之寬廣,更進一步感應到生命的神秘,醒悟到信仰之深奧;然而卻沒有投入信仰,而是獻身研究,最後被妖怪給附身了。我實在是不懂個中玄機。雖然覺得好像懂,但仔細想想,又不是很懂。

算了,我還是不懂。

聽說老師恰好就在我邂逅《傳說》的昭和十五年(一九四〇年)拋棄建築家之路,在神前齋戒沐浴,立誓要專注於妖怪研究。

若是漫不經心地聽,只會覺得“哦,這樣啊”,但仔細想想,這樣的決心非同小可。專注於這樣的研究,不可能填得飽肚子。老師的情況比起專注,更像是一頭栽進裏面,更難以糊口吧。

總之老師決心度過全心奉獻給妖怪的人生,一氣呵成地完成的第一篇論文,似乎就是這篇《有關單目單足妖怪之起源》。

這篇論文我也讀了,雖然有些粗糙,但嶄新的視點與解釋非常精彩。有些地方雖然略嫌強硬,但沒有任何牽強附會之處,反而讓人覺得只要持續進行調查研究,就能夠獲得更確實的證明。

我佩服萬分。

我們的孽緣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後來老師加入了我等《迷家》的執筆陣容,但同人志短短三期就被迫停刊了。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了。成員們接二連三收到了召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