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濃稠之物 ⅩⅩⅩⅣ 昨天 梅裏特市區

希德妮跟著他上街了。

維克托起初沒察覺,走了一個街區都沒發現她,後來回頭瞟見的時候,希德妮露出緊張的神情,近乎害怕,仿佛幹了什麽壞事被當場抓住。見她渾身發抖,維克托朝街邊的咖啡館一擺手。“要不要喝一杯?”

“你真的覺得我們能找到伊萊嗎?”幾分鐘過後,她問。他們走在人行道上,拿著各自的咖啡和熱巧克力。

“是的。”維克托說。

他沒有往下說。過了一陣子,身邊的希德妮有些焦躁不安,顯然充滿了談話的欲望。

“你父母呢?”他問,“他們不會發現你失蹤了嗎?”

“說好了我這一周和塞雷娜在一起。”她說著,吹了吹熱乎乎的飲料,“再說,他們旅行去了。”她瞟了維克托一眼,目光又落回手裏的外帶杯。“我去年住院的時候,他們就丟下我一個人。他們要去上班。他們總在上班,而且一年有40周都在外面。家裏有保姆,但被他們解雇了,就因為她打碎了一個花瓶。他們抽空更換了花瓶,顯然花瓶在家裏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可他們忙得沒空找個新的保姆,於是說我不需要保姆了。一個人生活可以培養獨立自主的能力。”她一口氣說完,有點接不上氣。維克托什麽都沒說,等她恢復平靜。過了一會兒,她緩過勁來,接著說道,“所以現在,我覺得我父母那邊不成問題。”

維克托非常清楚父母的德行,所以沒有深究下去。他有意避開這個話題。但當他們走過街角,看見了一家書店,櫥窗上貼著今夏促銷的大幅海報,宣傳的正是維爾的新書。

維克托感到局促不安。他將近有八年沒跟父母說過話了。顯而易見,兒子犯罪——而且絲毫沒有洗心革面的意思,尤其是不用“維爾體系”洗心革面——對書籍的銷售不算好事。那時維克托還指出,這對書籍的銷售也不算壞事,他們可以針對特殊人群進行推廣——擁有病態好奇心的購買者——可惜父母並不接受。對於他們的責罵,維克托並不難過,傷感的是會有十年看不見他們的暢銷書。沒想到他們送了一套書到他的單人間裏,他無比珍愛,每天限量破壞,盡可能延長享樂的時間。等他終於塗改完畢,發現監獄圖書館裏也收藏了一套完整的維爾勵志書——倒是合情合理——於是這些書也沒能逃過他的塗改大法,直到賴頓監獄發現後禁止他使用圖書館。

此時維克托走進書店——希德妮緊隨其後——拿了一本最新版的書,書名為《釋放自己》,副標題是“逃出抱怨的牢籠”。真是絕了。維克托還從收銀台旁邊的旋轉貨架上抽了幾支黑色記號筆,他問希德妮是否需要什麽東西,她只是抓著那杯熱巧克力搖頭。走出書店後,維克托端詳著櫥窗上的海報,然而記號筆不夠粗,再者他不打算因為破壞他人財物而被抓,於是終究沒有動手。真可惜,他邊走邊想。海報上印有一段節選,放得很大,而且用許多亮閃閃的寶石鑲了邊——他最喜歡的那一句“走出我們自造的牢籠的廢墟……”——他本來有機會將其精簡為“我們……廢掉……所有……我們接觸的”。

維克托和希德妮接著閑逛。他沒有解釋為何買這本書,希德妮也沒問。空氣新鮮,咖啡的滋味遠遠好過監獄裏的賄賂和施虐帶給他的快感。希德妮心不在焉地吹著熱巧克力,纖小的手掌握緊杯子取暖。

“他為什麽要殺我?”她語氣平靜。

“我還不知道。”

“我把能力展示出來後,他就要殺我,而且說是冷酷無情的使命。還說他別無選擇。他為什麽要殺超能者?他說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他是超凡能力者,沒錯。”

“他的能力是什麽?”

“自以為是,”維克托說,見希德妮大惑不解,便正經答道,“他可以自愈。這是一種被動能力。我認為,在他眼裏,這種能力是純粹的、神聖的。正常情況下,他無法使用能力傷害別人。”

“不,”希德妮說,“他用槍傷害別人。”

維克托輕笑一聲。“至於為什麽他認為消滅我們是他肩負的使命——”他挺起胸膛,“我懷疑跟我有點關系。”

“為什麽?”她低聲問。

“這故事說來話長,”維克托的聲音有些疲憊,“也不討人喜歡。上一次我和我們這位朋友進行哲學探討,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不過據我猜測,伊萊一定自以為是在保護人們免受我們的傷害。他曾經指控我是魔鬼,披著維克托的皮。”

“他說我是非自然的,”希德妮輕聲說,“我的能力違背自然規律,違背上帝。”

“他這人很有意思吧?”

現在剛過午飯時間,大多數人回了辦公室,街上空空蕩蕩的,頗為詭異。維克托帶著她遠離鬧市區,專揀背街的僻靜小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