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濃稠之物 ⅩⅩⅩⅢ 昨天 君子酒店

維克托紋絲不動,聽完了希德妮的故事。

“就這些了?”等希德妮講到最後,維克托明知故問。因為每當希德妮說到關鍵問題,就會省略掉一部分。維克托注意到,她每次都頓一頓,避而不談超能力的細節。整體看來,她僅僅承認自己擁有一種能力,而姐姐的新男友伊萊要求她示範一下,隨後企圖將她處死——處死,她使用的正是這個詞——只有這麽點內容。處死超能者,維克托的腦筋轉了起來。伊萊到底在玩什麽?還有別人嗎?當然有了。伊萊在銀行裏和巴裏·林奇大打出手,他們是怎麽扯到一起的?光天化日之下,他公然設套殺人?

英雄?維克托嗤之以鼻。不過是報紙對伊萊的吹捧罷了。當初,維克托是相信這個新聞標題的。如果伊萊真是英雄,他願意扮演大反派;如今,既然真相是如此黑暗,維克托倒也享受新的角色:死對頭、敵手、仇家。

“就這些。”希德妮撒謊,但維克托並不生氣。他覺得沒必要為了最後那點真相就傷害她——她有所保留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上一次當著外人的面展現能力,差點害她丟了小命——因為盡管她沒有和盤托出,但已經透露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伊萊不僅離他很近,而且就在此地。伊萊就在梅裏特,至少前天還在。維克托俯身撐在台子上,端詳著這個與他命運相連的小女孩。

他以前從不相信什麽命運、定數。在維克托看來這些說法都太接近怪力亂神,例如超自然力量和天命一類。不,他選擇通過概率看世界,在盡可能掌控一切的同時,也接受偶然性的存在。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真有命運一說,那麽他絕對受到了眷顧。報紙,女孩,城市。如果他有一丁點伊萊對宗教的狂熱信仰,大概會覺得這是上帝所指的路、所派下的使命。他當然不願意接受這種解釋,但仍感激天降助力。

“希德妮……”他按捺住興奮的心情,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你姐姐上的是什麽大學?”

“梅大。在城市的另一頭,大得很。”

“學校的公寓,也就是你姐姐住的那一棟,你還記得怎麽去嗎?”

希德妮猶豫了,一點一點地揪著膝蓋上的面包圈。

維克托握手成拳。“這很重要。”

他一把抓住希德妮的胳膊,五指在槍傷上蜷曲,希德妮沒有動。痛感早已去除,但維克托希望她記住,伊萊做過什麽,以及他能夠做什麽。希德妮仍舊一動不動,維克托用另一只手扯開衣領,露出伊萊當年所留的三處槍傷當中的一處。

“我們倆都是他殺害的對象。”維克托松開她的胳膊,也放開衣領,“我們走了狗屎運。還有多少超能者沒有我們這麽好的運氣?如果我們不阻止他,還有多少超能者要倒黴?”

希德妮瞪大藍眼睛,一眨不眨。

“你記得你姐姐住在哪裏嗎?”

米奇終於開口了。“我們不會讓伊萊再傷害你,”他端著盛滿巧克力奶的玻璃杯,說道,“這點,希望你明白。”

維克托打開米奇的筆記本電腦,調出一張校園地圖。他把屏幕轉過去,對著希德妮。

“記得嗎?”

過了好一會兒,希德妮點點頭。“我知道怎麽走。”

希德妮止不住地發抖。

這與春寒料峭的三月清晨無關,只是害怕而已。她坐在副駕駛位帶路。米奇開車。維克托在後座擺弄著一種看樣子很鋒利的玩意兒。希德妮扭頭瞟了一兩眼,似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刀刃伸縮自如。她又回頭面朝前方,抱緊膝蓋,望著飛逝而過的街道。幾天前她打車去找塞雷娜時,所經過的正是這條街。塞雷娜開車帶他們去野外時,窗外所見的也是這條街。

“右轉。”希德妮盡力阻止牙齒打架。她摸到了胳膊上被子彈射穿的位置。她閉上眼睛,卻看見了姐姐,感覺到塞雷娜的擁抱,還有冰冷的蘇打水罐子,當姐姐說“展示給我們看”時,伊萊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荒野,屍體,槍傷,樹林,還有——

她決定不再閉眼。

“再右轉。”她說。身後的維克托不斷地開合小刀。希德妮記得,當時伊萊坐在後面,目光似乎穿透了座椅,令她如芒在背,厭惡至極。維克托並沒有帶給她這種感覺。

“到了。”她說。汽車減速,停在了路邊。透過車窗,希德妮望向那一片位於校園最東邊的公寓樓。一切看起來都沒有變,感覺卻不大對勁——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她變了,世界也該變化才對。冷風拂面,希德妮眨了眨眼,發現維克托替她拉開了車門。米奇站在通往公寓樓的小路上,踢著一方脫落的水泥塊。

“來嗎?”維克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