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濃稠之物 ⅩⅤ 十年前 洛克蘭醫療中心(第3/3頁)

盡管維克托渾身冒汗,他還是擡手打開了浴霸,又從盥洗台上抓過三支注射器——三支已經是極限,他知道如果全都不管用,那心臟也沒救了——放在旁邊的瓷磚地板上。維克托將它們重新排列好,擺成一條直線,這個小細節使他在等待期間有了一點掌控感。每隔一陣子,他便檢查伊萊的體溫,不用體溫計,僅僅用自己的皮膚來感受。他倆在預演時發現宿舍裏沒有體溫計,伊萊卻堅持要維克托自行判斷,他如此缺乏耐心倒是頭一次。這樣一來很可能導致死亡,但伊萊信任維克托,因為洛克蘭的每個人都相信維克托和醫學有種不尋常的聯系,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理解人體結構(其實遠非輕而易舉,但是維克托確實擅長聯想思維)。身體就是一台機器,所有的零件各司其職,從肌肉和骨骼到化學物質和細胞,各個層級的元件負責人體的動作和反應。對維克托來說,這樣的比方很形象。

等伊萊的體溫足夠高了,維克托開始給他做心肺復蘇。他感受到手掌底下的皮膚溫度慢慢升高,伊萊的身體先前冷得像冰棍,現在恢復了死屍樣兒。在維克托的按壓下,肋骨發出斷裂聲,他有點膽怯,但並沒有停止動作。他知道如果肋骨未與胸骨分離,說明他動作太輕,或是距離不夠,尚未觸及心臟。幾組按壓動作過後,他抓起一支注射器,刺進伊萊的腿部。

一,二,三。

沒有反應。

他又開始按壓,盡量不去想逐漸碎裂的肋骨,以及伊萊看樣子已經死透了的事實。維克托感到胳膊酸脹,很想回頭看一眼手機,但還是忍住了——在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伊萊拖出浴缸的時候,手機從口袋裏掉了出來。他閉上眼睛,一邊計數,一邊用交握的拳頭不斷按壓,在伊萊胸口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沒用。

維克托拿起第二支注射器,戳進伊萊的大腿。

一,二,三。

還是沒反應。

終於,恐慌攫住了維克托的心臟,一股苦澀的膽汁翻湧而上。他強行咽下,再次進行胸部按壓。浴室裏只有他計數的低語聲和脈搏的跳動聲——他的脈搏,不是伊萊的——還有手掌底下的奇怪響動。他抱著殘存的希望,竭力幫助這位好朋友的心臟再次恢復跳動。

不斷地嘗試,不斷地失敗。

維克托的希望之光漸漸逝去。機會已耗盡,腎上腺素筆就快用完了,只剩最後一支。他的手從伊萊胸前滑開,蜷曲的手指微微顫抖。他拿起注射器,定格在半空中。身下,躺在瓷磚地板上的,是沒有一絲生氣的伊萊·卡代爾。這個伊萊,在大二那年,提著箱子,滿臉笑容地出現在宿舍門口。這個伊萊,和維克托一樣,信神的他內心有頭怪獸,但也知道如何不露聲色地隱藏。這個伊萊,無論做什麽都能逃脫懲罰,不僅闖進他的生活,還搶走他的姑娘,外加他的第一名和愚蠢的假期研究補助金。盡管如此,在維克托心中,這個伊萊仍然占有一席之地。

他吞了吞口水,把注射器插進屍體的胸部。

一,二,三。

毫無反應。

就在維克托打算放棄,伸手去拿手機的時候,伊萊喘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