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第2/20頁)

克魯利有一頭黑發和漂亮的顴骨,足蹬蛇皮靴,或者至少可以說是穿著鞋。另外他能用舌頭做出特別古怪的動作,而且每到忘形時,就有發出嘶嘶聲的沖動。

他還很少眨眼。

他開的是1926年產黑色賓利古董車,出廠至今只有一位主人,這人就是克魯利。他一直在打理這輛車。

克魯利之所以遲到,是因為他特別喜歡20世紀。它比17世紀強不少,比14世紀強很多。克魯利常說,時光的好處之一,就在於能帶著他穩步遠離14世紀。那是這顆星球上最最無聊的百年——法國不算在內。二十世紀可一點都不無聊。實際上,後視鏡中閃動的藍光正知會克魯利,在最近五十秒內,有兩個人一直在追他,打算為他的生活再平添幾分樂趣。

他看了眼手表。這是為那種富有的深海潛水員設計的手表,這種人到了海底也想知道全世界二十一個首都的當地時間。

(它是專為克魯利定制的。定制一塊手表價錢相當昂貴,但他負擔得起。這塊表可以顯示全世界二十個首都的當地時間,外加一個異界首都,在那裏只有一種時間,那就是“太晚了”。)

賓利車躥出閘道口,側著車身兩輪著地拐了個彎,隨即撲進一條布滿落葉的小路。閃爍的藍光還跟在後面。

克魯利嘆了口氣,從方向盤上擡起一只手,略微轉向後方,在肩頭做了個特別復雜的手勢。

閃爍的光芒倏忽遠逝。警車戛然而止,裏面的人嚇了一跳。但這算不了什麽,等他們打開車蓋,發現引擎變成了什麽東西,那才叫嚇一跳呢。

在墓地中,高個兒惡魔哈斯塔把煙頭遞還給個子較矮、技術更精湛的潛伏者。

“我看見了一點光。”他說,“他終於來了,這個沒品的雜種。”

“他開的是什麽?”利古爾說。

“是輛車。一種不用馬的馬車。”哈斯塔解釋說,“我想你上次來的時候,他們還沒這玩意兒,起碼是還沒得到普及。”

“那時候前面會坐個人,舉著小紅旗。”利古爾說。

“我估摸著,他們後來又有所發展了。”

“克魯利這人怎麽樣?”利古爾說。

哈斯塔不屑地說:“他在這兒待的時間太長了。打一開始就在。要我說,他已經被同化了,開著輛帶電話的汽車。”

利古爾思忖片刻。跟大多數惡魔一樣,他對科學技術知之甚少。他正要開口說些“我打賭肯定需要老長的電線”之類的話時,賓利車停在了墓地門口。

“他還戴著墨鏡。”哈斯塔不屑地說,“即便是在大晚上。”他說著提高了聲音,“撒旦萬歲。”

“撒旦萬歲。”利古爾附和道。

“嗨。”克魯利沖他們揮了揮手,“抱歉來遲了,但你們知道德納姆區的那條A40公路,我試著拐進喬利烏德,然後……”

“吾等齊聚於此。”哈斯塔意味深長地說,“必當細數今日惡行。”

“對,惡行。”克魯利說。他略顯內疚,就像是個好幾年沒去過教堂的人,已經忘了該在什麽時候站起來。

哈斯塔清清嗓子。

“我誘惑了一名牧師。”他說,“他走在街上時,看到一群漂亮女孩沐浴在陽光中,我把疑慮注入他的心靈。他本會成為一名聖人,但不出十年我們就能得到他。”

“幹得好。”克魯利幫襯道。

“我腐化了一名政客。”利古爾說,“我讓他覺得收點小錢算不了什麽。不出一年我們就會得到他。”

兩位惡魔都期待地望向克魯利。他露出燦爛的微笑。

“你們肯定會喜歡這個。”他說。

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也更加陰險。

“我在午餐時間,占用了倫敦市中心的每一部移動電話,長達四十五分鐘之久。”他說。

四下夜闌人靜,只有遠方車輛駛過的聲音偶爾傳來。

“嗯?”過了一會兒,哈斯塔說,“然後呢?”

“聽著,這可不簡單。”克魯利說。

“就這些?”利古爾說。

“你們看,人們……”

“這能幫我主爭取到更多靈魂嗎?”哈斯塔說。

克魯利冷靜下來。

怎麽跟他們說呢?有兩萬人怒火沖天?你幾乎可以聽到氣炸了肺的聲音在城市間回蕩?他們轉回頭把火撒在秘書、交管員之類的人身上,這些人又把火撒在別人身上?用盡各種報復性小手段,還全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這才叫絕呢。余波久久不止,後續影響難以估量。成千上萬的靈魂都蒙上了薄薄一層黯淡銹色,而你連一根小手指頭都不用動。

但這話沒法講給哈斯塔和利古爾之流的惡魔聽。這幫家夥,14世紀的腦袋瓜。經年累月地對付一個靈魂。誠然,這也算門手藝,但如今你得轉換思路。不用大,但要廣。在這擁有五十億人的世界上,不能再一粒一粒撿芝麻,你必須擴大影響。但像利古爾和哈斯塔這樣的惡魔是不會理解的。比方說,他們絕對想不出威爾士語電視廣播。或是增值稅。或是曼徹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