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岔路

埃斯帕嘆口氣,目光越過遠方的山坡。

“我知道,”他說,“她在咳血。你也是。”他指著一排發黑的植被。“看到那兒了沒?”

“看到了,”易霍克答道。“它是從那邊的水裏出來的。”

會留下那樣明顯痕跡的東西本該不難追蹤,可龍蛇經常選擇水路前進,所以麻煩就這麽來了,尤其是河流出現分岔的時候。當它轉向未然河上遊,他們本來會跟丟它的,可從它嘴裏漏出的死魚都匯進了巫河裏。

在追蹤時,他們盡可能和那道痕跡保持距離,既沒有真正踏上去過,也沒有喝過下遊的河水,埃斯帕希望他們體內的毒素能夠自行消退。

可它沒有。

他們用芬德手下那裏弄來的藥勉強支撐,可為了長遠考慮,不得不每天減少劑量。馬匹們似乎好些了,可話說回來,這些畜牲根本沒有踩到過染毒的地面,也沒有呼吸過那怪物的氣息。

不遠處,薇娜咳嗽起來。易霍克雙膝及地,開始搜索營火的余燼。

“你覺得這是斯蒂芬的腳印?”

埃斯帕掃視四周。“他們有四個人,不是從河裏來的。他們來自布魯斯特高地。如果說這是斯蒂芬的腳印,那龍蛇就沒有跟著他,但他們的路線還是會有交集。”

“沒準它知道他要去哪兒。”

“也許吧。不過眼下我更關心能不能找到芬德這件事。”

“也許他死了。”

埃斯帕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然後笑聲就變成了咳嗽。“我拿不準。我應該已經幹掉他了。”

“我可不這麽覺得。我們找到你的箭的時候,龍蛇已經不見了。你該不會覺得自己能用匕首幹掉它吧?”

“不,可我應該已經幹掉芬德了。”

“龍蛇是他的盟友。我們能逃走已經是運氣好了。”

“所以我們現在得慢慢死掉。”

“不,”易霍克說,“我們會追上它的。它現在上了岸,肯定沒那麽快了。”

“嗯。”埃斯帕的口氣有些懷疑。易霍克也許是對的,可他們也一樣,一天比一天更慢。

“照看好馬匹和帳篷,”埃斯帕說,“我去給我們弄點兒吃的。”

“好。”易霍克說。

埃斯帕找到了獵物的痕跡,還在一棵無花果樹上找到了合適的棲息處。他坐在那裏,一面任由疲憊占據他的身體,一面努力讓雙眼和頭腦維持敏銳。

埃斯帕上次踏進未然河畔的低窪沼澤地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他少有的幾次在禦林邊界之外的冒險。他押送一群強盜去見奧夫森的地方官,走到這附近的時候,他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故事:關於沙恩林,還有傳說住在裏面的修女。他回來時一身輕松,便打算去瞧瞧這古老而且傳說鬧鬼的森林究竟是什麽樣子。但是剛走到半路,黑瓦夫的消息傳來,他便轉道北方,再也沒有踏上過這段旅程。

但為了狩獵,他曾在這裏停留過幾天。當時正值夏日,一切都青翠繁茂。如今的森林變得稀疏荒蕪,眼中所見只有大片的燈芯草和折斷的香蒲,河上易碎的薄冰緊緊攥住天空投下的任何光彩。右面是一面殘垣斷壁,遠方高處是一座看起來整齊得可疑的土丘。他聽說很久以前,這兒是個強大的王國。換了斯蒂芬,沒準能把那時候的故事說到你耳朵起老繭,可埃斯帕只知道它早已滅亡,另外,位於奧夫森幾裏格外的這裏也是彌登最荒涼的地區之一。

即使在沼澤地的積水被抽幹之後,土壤依然貧瘠,這裏為數不多的居民大都是漁夫和牧羊人,但就連他們的蹤跡也很罕見。他依稀記得自己曾聽聞這片土地在巫戰時期受過詛咒,但他對這類事從不介意,現在看來,這真是個錯誤。

有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並非有什麽動靜,而是某種怪異之物,某種不該在這兒的東西。

一陣不適感刺痛了他的雙肩,他才突然省悟過來。從一棵枯死的柏樹上萌芽的黑色荊棘,正張牙舞爪地撲向附近的樹木。當然了,他見過這種荊棘,起先出現在荊棘王沉睡的山谷裏,接著在禦林中肆虐。然後它們又來到了這裏。

這意味著荊棘王來了嗎?還是說這些荊棘已經開始擴散到四面八方了?

埃斯帕顫抖起來,接著頭暈目眩,幾乎掉下樹去。他拼死抱住樹枝,氣喘如牛,眼前金星亂舞。他這幾天只是裝作服藥的樣子,現在還債的時候到了。

他必須抓住芬德。這狗娘養的哪去了?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麽。

在他凝神細思之前,視野裏就出現了動靜。他屏息靜氣,等待它露出真身:一頭母鹿。他努力穩住顫抖的手,搭弓瞄準,一箭射穿了它的脖頸。它落荒而逃,而他嘆息一聲,爬下樹去。現在他只好再追蹤它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