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梭尼圖(第3/4頁)

他們做完這些,爬進船裏。衡內走向船舵那邊,宜韓和另一名修士抄起了船槳。斯蒂芬看著馬兒們,而它們只是好奇地注視著眾人順流而下。他希望它們能聰明一點兒,在龍蛇到來之前四散逃開。

他拍拍宜韓,做出劃船的動作,可這小個子男人卻搖搖頭,指著裝有古籍和書本的包裹。斯蒂芬點點頭,用細繩把它們紮緊,以免小艇傾覆。等他做完這些之後,他伸手蘸了蘸冷得像冰的河水。這兒和群山間的源頭相隔不遠。

他覺得自己感覺到了龍蛇造成的輕微震動,但他不能肯定。正當他看著船首分開河水時,幾瓣雪花開始飄落,落在湍急的河面時便消失不見,連些許的波紋都不曾留下。

這些看起來大有深意,可他太累了,累到無力去細究。

他好想知道薇娜怎樣了。還有埃斯帕,還有可憐的易霍克。

他的四肢沉重如巖:動彈不得,就連睜開眼皮都要花費巨大的力氣。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在凱普·查文的家裏,熟悉的床墊卻在柔軟的黑色床單的遮蓋之下,床邊的簾布也是黑色的,但透明的程度足以令他看清簾外那個充滿燭光的房間。

他覺得自己仿佛在朝自己的體內沉去,仿佛變得越來越重。他知道自己肯定在做夢,可他沒法阻止夢境,也沒法移動手腳或是尖叫。

簾布之外,在他的雙眼和燭光之間,有個東西在動:一片黑暗投射在簾布上,繞著床榻走動,那是某個時而是人類,時而是別種存在的形體。某種不比“細小”更大的東西,某種能隨心變化之物。他的雙眼——他唯一能挪動的東西——追隨著它,直到它來到他身後為止。

他沒法擡頭跟隨它的軌跡,卻能聽見那東西沉重的腳步聲,聞到逐漸厚重的空氣,簾布也無比輕柔地沙沙作響,最後那陰影落到了他的臉上。

他突然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男子氣概,意識到那隨著恐懼增長的溫暖和刺痛感。感覺就像有某種東西在觸摸他,某種柔軟的東西。

他擡起視線,看到了她。他的心臟像肺那樣膨脹開來,帶來異常劇烈的痛苦。

她的頭發是耀眼的紅銅色,在閉上眼睛後,那無比明亮的色彩甚至穿透了他的眼皮。她的笑容惡毒、淫靡而美麗,而雙眼就像色彩無人知曉的璀璨珠寶。集合了這一切的那張臉是如此駭人,又如此艷麗,而他只看了短短一瞬間,便再也無法忍受。

當她朝他俯下身來的時候,他的整副身軀都因陌生的感受而顫抖,她的血肉融化在他身上,就像黃油和蜂蜜,可他仍舊無法動彈。

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的愛人,她低聲吟唱的話語不似人聲,正如她的面貌與人臉的差別。

你會知道我是誰的。

他喘息著醒來,或者說,帶著喘息的感覺醒來。他發不出聲音。

宜韓的臉色和緩下來,衡內也一樣。斯蒂芬坐在小艇的後部,手腳又能動彈了。

然後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事。

“這是哪條河?”他問道。他能感受到那些字眼,卻聽不見。宜韓看到他嘴唇的動作,露出生氣的表情,碰了碰他的耳朵。

斯蒂芬指著河面。他們出發時的那條河或許是條支流,但他們現在卻航行在一條頗具規模的河上,兩側還圍有堅固的堤壩。

“這是易河還是某條支流?”

宜韓皺皺眉,然後做了個看起來像是“易”的口型。

斯蒂芬坐起身。他究竟睡了多久?

“我們靠近微旯了嗎?”他問道,“我們離微旯還有多遠?”他做出誇張的口型,可宜韓困惑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惱怒的斯蒂芬打開其中一個捆紮起來的油革包,翻找著羊皮紙和墨水。為這種事浪費羊皮紙很是愚蠢,可他想不到其他方法。

墨水不在他原本以為的地方,等他找到時,河堤旁的房屋已經熟悉得可疑起來。他絕望地跪倒在船上,草草寫出那條信息。

微旯村附近有只怪物,一只尼科沃。它住在水裏。它非常危險。

他把紙遞給宜韓。小個子男人眨眨眼,點點頭,示意讓斯蒂芬接過船槳。接著他走到船舵邊,和衡內說起話來。

或者說打起了手勢。等他把斯蒂芬寫的那句話給衡內看完,後者卻只是聳聳肩。宜韓指了指河堤。

河堤周圍,微旯村熟悉的建築映入斯蒂芬的眼簾。埃斯帕、薇娜、易霍克、莉希婭還有他不到兩個月之前來過這裏,並在尼科沃的殷勤招待下堪堪生還。

衡內控制小艇轉向某個廢棄的碼頭,上岸後,宜韓開始用手勢向他解釋這件事的重要性。斯蒂芬在河面尋找那頭怪物的蹤跡,卻一無所獲。

沒有語言,爭論也難以進行,可衡內卻指向河面,把雙手分開大約一掌寬的距離。接著他指著他們來時的方向,雙手盡他所能地張開。在又一段啞劇表演之後,斯蒂芬明白過來,衡內的意思是:無論微旯附近的水裏藏著什麽,它都不可能有龍蛇那麽可怕,而他們最有可能逃脫龍蛇的方法就是沿著河流前進。所以一會兒之後,他們不顧斯蒂芬的警告,回到了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