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與劍

“火真是個好東西,”卡佐開心地說。為了自己能聽懂,他用的是家鄉話,“女人是個好東西。劍也是個好東西。”

他靠在幽峽莊大客廳那座巨大壁爐旁天鵝絨躺椅的軟墊上,半邊身體有爐火烘烤,另外半邊溫暖又愜意。壁爐沒點燃的時候,一個男人可以輕松鉆進去,並且站直身子:它就是這麽大,就像一大塊橘子,地平線上的半個月亮,還有顛倒過來的奧絲姹的微笑。

他懶洋洋地伸手去拿女公爵給他的那瓶葡萄酒。事實上,它不是酒,而是一種苦澀的綠色滋補劑,口感比聖帕秋之血還刺激得多。他起初並不喜歡它,但和火堆聯系在一起,他覺得身體仿佛化作了鴻毛,大腦開始了愉悅的回想。

埃絲芙瑞娜·陶羅奇·達奇·卡拉萬。她很高,和卡佐一樣高,四肢顯得細長而笨拙。她的雙眼仿佛加了榛果的蜜糖,還有長長的頭發,發根處幾近烏黑,但越是接近發梢,就越像她雙眸那樣蒼白。他還記得她總是略微彎著腰,仿佛羞於自己傲人的身高。在他的臂彎中,她的修長又如此珍貴,足以與他的全副身軀緊緊相擁。

她很美,卻意識不到自己的美。她熱情無比,卻對己身的欲望毫不自知。他們那時都是十三歲:她早已答應要嫁給一個年紀比她大很多的埃斯庫汶人。他還記得,自己本想和那人決鬥,可埃絲芙瑞娜卻用一句話阻止了他:你永遠不會真正愛我。他現在不愛我,但以後會的。

麥歐·迪奇歐奇·德·埃微拉是埃微拉梅迪索的遠方表親,而埃微拉是卡佐的出生地。和那裏多數出身寒微的年輕男子一樣,他在埃斯特尼大師門下修習劍術。卡佐和他為一場賭博的結果爭吵起來。雙方都亮了武器。卡佐還記得自己看到麥歐眼裏的恐懼時,心裏是多麽驚奇。因為他只是覺得興奮而已。

決鬥進行了正好三個回合:麥歐先是毫無說服力地佯攻一招,轉而以塞夫特式刺向卡佐的大腿,而卡佐擋下這一擊,以普瑞斯默式還刺,令麥歐連滾帶爬地拉開了距離。卡佐繼續追擊,麥歐用力擋開,但沒能還刺。卡佐再次進攻,招式和上次別無二致,而麥歐又一次格擋後便再無建樹,顯然他光是能擋住攻擊就很滿足了。卡佐迅速刺出了第三劍,命中了他的上臂。

他那時十二歲,而麥歐三十歲。那是他頭一回體會到手中鋼劍刺入血肉的感覺。

瑪蕊索拉·瑟瑞凱伊·達·凱瑞沙。烏黑透亮的長發,孩童的臉龐,惡狼的心腸。她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例如看著卡佐為她搏命,隨後在她床上的絲綢床單上耗盡剩余的精力。她齒尖舌滑,叫聲響亮,對待他身體的方式仿佛對待一份永遠享用不夠的美餐。她曾站在那兒,緊貼他的胸膛,但她只要輕撫三下,就能令他一腔豪情化作繞指柔。她那時十八,而他十六。他時常懷疑她是個巫婆,而當她趕走他時,他更是肯定了這一點。他無法相信她不愛他,多年以後,他的某個朋友告訴他,她的父親曾威脅她說,如果她不和卡佐斷絕關系,嫁給他的人選,他就要去找刺客來。卡佐根本沒有機會向她求證:她在婚後一年便因分娩而死。

聖阿布羅·瑟瑞凱伊·達·凱瑞沙,瑪蕊索拉的兄長,曾在家鄉過了很多年,與他叔公的梅司綽學習書法和劍術。察覺到他和妹妹之間關系的聖阿布羅有意在陶羅·埃特·普卡酒館的閑談中出言侮辱他,因為他知道這消息會傳到卡佐的耳中。他們約定在鎮外的一座蘋果園碰面,各自帶著一名副手和一群仰慕者。聖阿布羅和他妹妹一樣矮小,身手卻快得不可思議,而且深受已經相當過時的傳統影響,用的是一把“馬諾·奈特羅”,一種左手使用的匕首。這場搏鬥以聖阿布羅對某次還刺的誤判而告終:他刺中了卡佐的大腿,可卡佐卻刺穿了他的耳朵。兩人心裏都很清楚,卡佐可以同樣輕松地刺穿他的眼睛。聖阿布羅接受了失敗,可他的副手卻不肯認輸,因此他和卡佐的副手再次開始了決鬥。不久以後,旁觀者也開始了捉對廝殺。卡佐和聖阿布羅卻偃旗息鼓,看著這場混戰,一邊包紮傷口,一邊喝幹了好幾瓶紅酒。

聖阿布羅後來承認,他不是真的很關心妹妹的貞節問題,只是父命難違。他和卡佐握手言和,互相道別。他們保持著友誼,直到聖阿布羅過世為止——他在殺掉那個令他妹妹難產而死的男人後,因所受的傷勢過重而亡。

娜伊瓦·達佐·崔沃·埃博瑞納索。阿布芮尼安的薩拉爾弗公爵和遙遠的霍蘇國某個交際花所生的女兒。娜伊瓦遺傳了她母親那雙烏黑的杏眼。她的味道也像杏仁,還有蜂蜜和橘子。她母親在公爵死後失了寵,但公爵曾送給她一處埃微拉附近的宅邸。卡佐初次遇見娜伊瓦時,她正在葡萄園裏,光腳咯吱咯吱地踩著落地的葡萄。她世故而又放縱。她深信自己被流放到了世界的最遠端,而他則深信她和他在一起時,就比往常容易滿足。他還記得她被陽光照耀的大腿,觸感火熱,那聲幾近輕笑的嘆息。她在某天突然消失,一句話都沒留下。傳說她回到了阿布芮尼安,像她母親那樣成了交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