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鬼的蹤跡

正當尼爾·梅柯文奮力朝雪堤處前進之時,一支箭撞上了他的頭盔。他嘶啞的戰吼聲頓時響徹林間。他的盾牌擋下另一支銳利異常的箭矢。接著又是一支。

就在幾王國碼開外,四名射手仍然站在那六名劍士的盾牌後方,維持著陣型。這些人一起組成了一座固若金湯的小型要塞,朝著尼爾一心想要前往的方向——那些擄走安妮的騎手離開的方向——降下致命的箭雨。

他決定朝他們沖鋒,就算是尋死也好。反正無論如何拖延,他都必死無疑。

尼爾集中精神,邁步飛奔,只覺身上的盔甲笨重又不合身。他多想念費爾爵士送給他的那套騎士鎧甲啊,可它如今正沉睡在幾百裏格之外,澤斯匹諾港的海底。

此時世界似乎變慢了。野鵝在高空鳴叫。他能聞到折斷的樹枝處傳來的松脂氣息。在某個持盾士兵鋥亮的護鼻後面,有明亮的綠色雙眼和蓬松的赤褐色胡須,雙頰在寒風中泛起潮紅,面孔凝聚著堅定的決心。尼爾在這場戰鬥中不止一次見過這種神情。一天之後,這個年輕人或許會和好友共飲,找女孩跳舞,哼唱一首只在他出生的小村的人聽過的歌謠。

一天之後。可今天他已經準備好犧牲自己,與敵人同往聖傑洛林的渡口。

而他同伴的臉上也有著相同的神情。

尼爾蹣跚前行幾步,看到一張挽開的弓和一支上弦的利箭。他能感覺到,那箭尖即將疾飛而至,射入他的眼中。他明白自己的盾牌放得太低了,而且他絕不可能及時將它擡起。

突然,那射手丟下了武器,笨拙地抓向出現在自己額頭的那支箭。

尼爾沒空轉身去看是誰救了他的命。他只是在盾牌後面蹲得更低,估算著最後幾碼的距離,接著,隨著又一聲嘶吼,他撞向那面盾牌之墻,撞向那個綠色眼睛的男孩。

那小子及時退後一步,以便讓其他盾牌手靠上前來,將尼爾困在陣線之中,將他團團圍住。

可他們並不知道尼爾手裏拿的是什麽。他從不死者的殘軀上奪來的咒文劍撕裂了空氣,在風中留下淡淡的雷電氣息。它劈開了高舉在他面前的盾牌,砍透了金屬頭盔和顱骨,切開一只翡翠色的眼睛,最後從耳垂下方穿出,劍鋒一轉,又斬開了旁邊那人的肋骨。

伴隨著戰鬥狂熱而來的,是一股極度的不適感。用這樣一把武器毫無騎士精神可言。在極端不利的狀況下戰鬥是一回事,借助黠陰巫術取勝又是另一回事。

可他早就明白,職責和榮譽無法時時兼顧。而眼下,揮舞這把被他取名“颶流”的劍就是他的職責。

問題在於,不管用不用咒文劍,他都不可能贏得這場戰鬥。

有人從身後襲來,抱住了他的雙膝,尼爾垂下劍刃,劈向身後,卻被另一具著甲的軀體擋在半途。“颶流”深深斬入那人的身體,可一把闊劍的劍柄已經狠狠撞上了尼爾的頭盔,令他倒向雪地。又一個人緊緊抱住了他的胳膊,讓他無法繼續揮舞手中的利劍。

整個世界閃耀起紅芒,而他奮力掙紮,等待著那把終將刺進護喉或是穿透面甲的匕首。尼爾突兀地想起墜入澤斯匹諾的波濤時的情景:他的身體被盔甲拖向海底,無助中混雜著磨難終將結束的解脫。

只是這次並無解脫可言。安妮正在別處身陷危機,而他必須用盡最後一絲氣力來保護她免受傷害。免受更多的傷害。只要她還活著。

因此他用唯一剩下的武器,他的腦袋,撞向最靠近的那張晃動的面孔,柔軟鼻骨的碎裂聲傳來。聲音來自扣住他左臂的男子,而尼爾竭盡全力站起身,一拳砸向那家夥的喉嚨。那人應聲而倒。

接著有東西帶著整個世界的重量敲中了他的頭盔,潔白的天空中頓時落下了黑色的雪花。

待尼爾恢復意識,發現有人跪倒在他身邊。他怒吼一聲坐起身來,而那人退後幾步,吐出一長串外國話。尼爾驚訝地發現,他的四肢都還能自由活動。

怒意退去後,他才意識到跪在他身邊的是那個叫做卡佐的維特裏安人。這位劍士此時禮貌地和他拉開了距離,那把怪異的輕劍隨意地束在腰間。

“冷靜點,騎士,”他身邊有人說道,“你現在跟朋友們在一起。”

尼爾勉力站起,轉過身,打量著那個中年男子:他的面龐被陽光曬成棕色,黑色的短發中點綴著銀絲。他用力地晃了晃腦袋,認出了這位禦林看守,埃斯帕·懷特。年輕的斯蒂芬·戴瑞格和蜜色頭發的薇娜·盧夫特就在不遠處,正警覺地蹲伏在染滿鮮血的雪地裏。

“你最好把頭低下,”埃斯帕說,“那邊還有一窩射箭的。”他甩甩下巴。

“我還以為你們全死了。”尼爾說。

“嗯,”埃斯帕說,“我們也以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