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少年(第5/8頁)

但那不是人。甚至不敢肯定那到底是什麽。

世上最恐懼的,乃是恐懼本身。

他深深呼吸,直到完全安定。適才莫名流失的精力,緩緩在恢復中,他在阿落肩上拍一下:“你坐好,爸爸去清路。”

最後掠過腦中的想法,是那把刀在就好了。接著他就把一切猶豫和顧慮拋在腦後,推開車門,跨了出去,反手立刻鎖上。

看到他的身影,站在最前端的先鋒蚊克盡職守,立刻邁開步子沖上來,帶起的風聲裏有濃膩生肉和肮臟毛發發出的腥臭味道,重若有物一般,包圍他,熏得安眼都發酸。

安沒有動,渾身上下任何一塊肌肉,在等到大腦明確的指令以前,都紋絲不動。直到蚊子的腿來到眼前五十厘米左右,安猛然像離弦之箭一樣筆直向前沖去,起步、收步,踢出一腳。

這一腳可以踢斷手腕粗細的鋼筋,也可以踢斷一條放大了兩百倍的蚊子腿。

至剛之威,人蟲辟易,可惜,蚊子腿比人的多得多。

既然那麽多,斷一條腿也就無所謂,沖鋒之勢不可緩,該蚊子仍然迅速逼近安眼前,一根鋒利的肉針對著他的頭頂,極快地無聲紮下來——這死蚊子怕是還學過針灸,認穴奇準。安一偏頭,肉針貼著他的皮膚擦過,他伸手握住那質感古怪的玩意,猛地一折,蚊子嘴裏發出呼痛般的怪聲,看來也是蚊生父母養,還沒有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安定神,正要乘勝追擊,忽然發現原本排成掩護陣勢的左側邊鋒蚊在視線範圍裏消失了。回頭一看,頓時大驚。

世道變了,原來老實咬人的蚊子,如今也變得戰略戰術皆精。趁安猛虎離山,奇兵突入敵後,兩只蚊子一左一右,各占據一邊車窗,以嘴為錘,正一下下猛擊玻璃。那不過是一輛瀕臨報銷的老爺車,如何經得起如此生化戰士的攻擊,車身不斷震顫,便同打擺子一般。安急忙去看坐在裏面的阿落,居然還是穩穩坐著,雙手交握,臉色慘白,但還不失鎮定。安暗暗詫異,但也顧不得細想,腦後風聲如嘯,另一根肉針又奔襲而至。

安閃身,重施故技,又一把撈住,他之前斷了一蚊之嘴,信心大增,幹脆利落,就手一掰,斷了人家生路。手腳活動開了,心胸大暢,好似回到少年時與狼豹相搏。正要撲上去解除阿落身邊的警報,眼角余光一閃,當即大呼不妙。

如果說原來那七只蚊子會排成北鬥陣已經算很有學問,那麽現在面前竟然湧現出無數只,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來的蚊子,顯然已經進化到了懂得天幹地支八卦六合,只差沒有排出幾只大蚊子換上不同顏色的風衣,叼根牙簽當領隊了。

作為經驗豐富的鬥士,安知道無論什麽高手,多麽剽悍,只要陷入車輪大戰,最後都會悲慘地死於口水或腳印。他無暇多想,急速退到車前,先一拳打飛左邊那只蚊形啄木鳥,還沒有示意,阿落已經極機警地打開了車門。安縱身躍入,腳尖勾門關死,從阿落身上一掠而過,輕飄飄地落在司機位子上,擦了一下汗,說:“糟糕,哪來這麽多怪東西?”

阿落凝視他,須臾露出笑容:“爸爸,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安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什麽?”

兒子重復了一遍:“你看上去很開心。”

他從不說謊的眼睛平靜溫柔,充滿驚訝而有趣的神色:“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麽高興的樣子。”

安掩飾般轉過頭去,喃喃自語:“別胡說,外面突然來了好多大蚊子。”

的確是很多,而且排成了一個坦克集團的樣子,密密麻麻攢在一起,向車子壓過來,一旦車子被推翻,麻煩就大了。安壓抑住自己的緊張,腦筋急速轉動,試圖尋找出逃生之途。這時阿落說:“看,有流星。”

有流星,自墨藍色天邊閃現,閃耀著銀色光芒劃過整個蒼穹,來到阿落和安的眼前,掉進了那大群黑壓壓的蚊子堆裏。那如同一千盞燈同時亮起的輝煌,飛速旋轉,畫出一圈圈虛幻的光環,籠罩視線所及,奪目,以及奪命。瞬間之後,一聲極為輕微的叮當聲傳來,光芒消失,如同從未出現,留下的,是許多沉默的死亡。

車裏的兩個人目瞪口呆,良久面面相覷。要不是顧及為人父的尊嚴,安幾乎想讓兒子給自己當面一拳,看是否猶在夢中。

那些本來試圖以眾欺寡的蚊子軍團,如今同生共死地齊齊掛掉,躺了一地橫屍。沒有任何血跡,因為殺戮來得極快而幹凈,肉體甚至都沒有感覺疼痛。

在確認自己已經安全之後,安謹慎地下了車,他的視線被一樣東西牢牢吸引住。

車蓋上,黃色木把,雪亮鋒利的刃,薄而輕巧。

是他一度以為自己丟失,而且不知道丟失在了哪裏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