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少年(第3/8頁)

那一瞬間仿佛冰火交織,蜜與砒霜熔煉,天使與魔鬼共騎——那樣的無聲恐怖與自然溫柔。

定睛再看,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男孩子。跟阿落那般大,不高不矮,眼睛小小的,和氣地凝望著人。眸子黑白分明,像水仙花底的石子,鼻梁異常神俊,但給其他部分一分擔,也不起眼。把他放在人群裏,無數眼光就如水流一樣過去,不會為他停留,也不會知道,那一瞥驚鴻裏,到底錯過了什麽。

他揚起手來,喊道:“阿落。”

阿落頓時很興奮:“他記得我的名字啊。”急忙就跳下去,也揚手:“你好,你好。”

結果他自己不記得人家的名字,奔到面前一頓,有點尷尬,但他完全不懂掩飾,當場直端端問出來:“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安泊好車,跟在身後聽了這句,不由得嘆口氣,知道他在學校裏常常給人欺負,也不是沒有一點自己的原因。

那男孩子卻不介意,拍拍阿落的肩膀,說:“我叫朱小破。哎,你家遠嗎?這麽久才到。”

阿落托出來一盒芝士蛋糕:“拐彎去買蛋糕了,八靈街最好吃的蛋糕店出的。最後一盒。”

對方聳聳肩膀:“最後一盒的意思,就是不大新鮮,一會兒你自己吃。”阿落傻傻地“哦”了一聲。

這兩個人的對話著實與常規社交禮儀不合,但常規社交禮儀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安從來沒有教過阿落。居然還有其他家長也懶得教?

小破向安點點頭,叫了一聲叔叔,一馬當先進門去了,手還是插在褲兜裏,身子一搖一搖,無憂無慮的樣子。安從背後看他的身形,精練結實,線條極為流暢,是訓練有素的樣子。

朱小破家的房子,雖然是兩層,卻相當袖珍。客廳面積不算大,擺設簡單,中心坐落的沙發極寬大柔軟,坐上去便舒服到不想起身,每個座位前配一張腳凳,旁邊一個小手台放燈和食物,東西雖多,卻收拾得一塵不染,井井有條。主人起居習慣,一望可知。

小破招呼他們落座,一面走到樓梯下,大吼一聲:“辟塵,下來做點心。”

緊接著就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聲音,安覺得不管對方是誰,都應該打個招呼,轉過頭去剛要開口,立刻嚇了一跳。

他看到一頭豬。

精確地說,一頭穿著全套清潔外套,手裏還舉著一根巨大拖把的豬。

此時該豬站在二層樓梯轉角,吹胡子瞪眼地對小破說:“我沒空。你死鬼老爹養的老鼠生兒子了,搞得閣樓上一塌糊塗。我要去搞衛生。”

又噔噔噔沖下樓梯,經過客廳,沖進衛生間,對沙發上坐的那兩個大活人視若無睹。他經過茶幾的一瞬間,紙巾盒子裏的紙巾猛然外飄,筆直凝滯在空中,意味著那瞬間的空氣流動速度,達到了非常驚人的程度。

阿落好奇地追隨著那人的身影,小聲問:“小破,這是誰啊?”

小破走回來坐下,盯著那盒他認為不大新鮮的芝士蛋糕沉思了一秒鐘,伸手打開盒子,試毒一樣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然後說:“辟塵。”

阿落想了想:“你媽?”

小破嘴裏那口蛋糕硬生生哽在喉頭,似乎長出兩個亞當的蘋果,半天說:“我覺得有人不會同意我這麽叫。”

阿落和小破共同度過周末,消磨時間的主要工具是一台xbox。兩個正當青春的少年郎,各自占據沙發一角,兩眼炯炯有神地對住三米開外的熒光屏,從極品飛車888殺到最終幻想250。電視上血肉橫飛,喧嘩嘈雜,他們兩個卻面無表情,沉浸在遊戲天地裏打了個落花流水。

安在一邊坐著,好幾次都想提醒阿落該回家了。已經非常之晚,早已破了阿落就寢時間的記錄,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阻止了他。

那感覺首先是因為倦怠,莫名的疲塌,猛烈襲來,似有無形吸血鬼,正孜孜在喉畔吸取生命之精華,造就一種多少年沒有過的新鮮委靡。但更大的詫異,是來自阿落意外的活力。

阿落與活力,兩個名詞之間,向來不相幹。在任何地方,阿落永遠比別人慢半拍,眼睛看到,腦子想到,神經下了指令,身體卻兀自軟弱,無法跟從。他永遠在安靜慢行,面帶微笑,聽天由命。

這是多少年來,他第一次在兒子的身上看到少年人應有的那種活力,像下過雨後的草地上,種子在發芽,生命蓬勃,不可阻擋。

這活力從何而來,是因為遊戲,還是因為蛋糕,或者因為那個笑起來憨憨的,眼神偶爾閃爍卻精光流動的小破?

中間大概有兩到三次,那位對清潔工作顯然無限熱愛的辟塵先生,穿過客廳,進出洗手間換衛生工具,而閣樓上則持續傳來地震演習般的動靜,嘈雜中還隱約有人熱情洋溢地喊叫:“呼吸,呼吸;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