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兒(第2/4頁)

我哥哥是被托勒密殺死的,但把他推向那條路的是我。因為我自私,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因為我又一次相信了不該相信的人,像紙牌玩家那樣拿人的性命做賭注。可是,你解放了一座監獄。你放走了那麽多人——你救了朱利安。

如此無力的辯駁,如此無力的安慰。現在,我總算知道克洛斯監獄一役的代價了。每一天我都在向這樣的事實妥協:如果還有選擇,我不會再那麽做。為了朱利安,為了一百個新血,也不會那麽做。我不會為了拯救他們任何一個人而搭上謝德的性命。

結局沒有任何不同。梅溫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用那些濺血的字條乞求我回來。他希望能用那些屍體逼我就範,我卻覺得任何交易都免談,哪怕是為了一千條無辜的生命。現在,我真希望自己早早地就按他說的做,那樣他就不會沖著我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下手了。他知道我會救他們,他知道卡爾、奇隆、我的家人,是我會心甘情願接受的籌碼。為了讓他們活下去,我付出了一切。

我猜,他還沒笨到想要折磨我。那個發音裝置,讓我的閃電對付我自己,將我撕裂開來,每一條神經都無比難受——就連這個他也不想用。

對梅溫來說,我的痛苦一無所用。他媽媽教導得不錯。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這位年輕的國王已經失去了他的提線木偶師傅。我被關在這兒,被人日夜監視的時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王國的頂端,不再有伊拉·米蘭德斯指揮他的手,保護他的背後。

一個月之前,我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還透過房間裏唯一的一扇窗子,看到了除了室內之外的有限景色。

窗子外面是一座花園,其景象遠比晚秋蕭索。樹林枝條經那些萬生人之手扭轉彎曲,如果有葉子的話必定相當美妙:旋轉的樹枝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交疊成翠綠的穹頂。但是沒有葉子。粗糙的橡樹、榆樹、山毛櫸,它們的枝杈像爪子似的彎曲著,幹枯的樹梢像白骨般互相剮蹭。這座花園是廢棄的,被遺忘的,像我一樣。

不,我暗自怒吼。

其他人會來找我的。

我大著膽子滿懷希望,每次有人開門都會緊張得胃痛。那些瞬間,我期待著能看見卡爾、奇隆、法萊,也許還有易了容的阿奶。甚至還有上校。要是能再見到他那血紅的眼睛,我會哭出來的。但是沒有人來找我。沒有人會來。

給人無望的希望是殘忍的。

梅溫深知這一點。

當夕陽第三十一次落下的時候,我明白了他的意圖。

他想讓我慢慢腐爛,衰頹,被遺忘。

在窗外那座光禿禿的花園裏,鐵灰色的天空飄下初雪。玻璃摸上去很冷,卻拒絕凍結成冰。

我也一樣。

晨光裏的雪很美,給僅有的幾棵樹鍍上了一層白色的外殼。等到了下午,雪就會融化了。按我的計算,現在已經是12月11日了,正是秋冬之際那種寒冷、灰暗、死氣沉沉的日子。真正的大雪得再過一個月才會降臨。

要是在家裏,我們會從門廊上直接跳進雪堆,有一次布裏還落在一堆燒過的柴火上摔傷了腿。為了給他治傷,吉薩花了一個月的工資,而所謂的醫生需要的大部分東西,也不得不靠我去偷才行。那是布裏服役之前的那個冬季,是我們全家人在一起度過的最後時光。最後一次。以後永遠也不會有了。我們再也無法團圓。

老媽老爸和紅血衛隊在一起,吉薩和兩個哥哥也是。他們是安全的。他們是安全的。他們是安全的。我每天早晨都要重復這句話。它是個安慰,盡管未必是實情。

我慢慢地推開盤子,早飯撒了出來:加糖燕麥粥、水果、面包。我早已熟悉,食物卻不能給我任何安慰。

“吃完了。”我習慣性地說道,明知道不會有人回答。

老貓已經來到我旁邊,沖著吃了一半的食物冷笑。她像捏臭蟲似的拿起盤子,伸直胳膊舉著它往門邊走。我飛快地擡起頭,希望能瞥見房間外面的前廳。像往常一樣,那裏空空如也,我的心沉了下去。老貓把盤子掉到了地上,發出“嘩啦”一聲,也許摔碎了吧,但這無所謂的,會有其他仆從收拾幹凈。門關上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三重奏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胳膊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我。我能感覺到他和她的力量。那就像一張裹得特別緊的毯子,把我的閃電捆住了,藏起來了,藏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而我連起身去找都做不到。這感覺讓我想把自己的皮膚撕開。

我恨它。我恨它。

我。恨。它。

砰——

我把水杯砸向對面的墻壁,讓它在那可怕的灰色塗層上碎裂、噴濺。警衛們一動不動。這種事我已經做過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