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兒

我從不會獨自一人待著。

獄卒沒有離開。總是兩個人,總是盯著我,確保我的異能是被壓制的。他們只用一扇鎖住的門就囚禁了我,連稍稍靠近門口都會被硬推回臥室裏。他們比我強壯,而且總是很警醒。唯一能逃離他們視線的地方就是小小的浴室,這間小屋子鋪著白色瓷磚,飾以金色裝潢,地板上用靜默石砌了一道線。這些有光澤的灰色厚板,足以令我的頭嗡嗡眩暈,令我的喉嚨緊繃阻塞。我在這兒必須動作迅速,將壓抑窒息的每一秒鐘都物盡其用。這感受讓我想起了卡梅隆和她的異能。她也能殺人於寂靜無聲的力量之中。盡管我憎恨獄卒一刻不停地緊盯,卻也不想為了獲得幾分鐘的寧靜,冒著在浴室地板上窒息而死的危險。

真可笑,我曾認為自己最大的恐懼便是孤獨一人,現在倒是總有人陪著,可我從來沒有這麽驚恐過。

我已經連續四天感覺不到我的閃電了。

五天。

六天。

十七天。

三十一天。

我在床邊的壁板上記下了每一天,用餐叉刻下流逝的時間。在白焰宮的監獄裏留下這些細小的刻痕,留下我的印記,感覺很不錯。那些亞爾文家族的警衛毫不在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不理睬我,只專注於全面而絕對的壓制和靜默。他們就守在門邊,像雕塑似的坐著,只有眼睛是活的。

我上一次在白焰宮時住的不是這個房間。顯然,用王室新娘的屋子來安置王國的犯人是不合適的。但這兒也不是牢房。這個囚籠很舒適,陳設得當,有鋪著長毛絨的豪華床鋪,裝著無聊大部頭的書架,幾把椅子,一張飯桌,甚至還有不錯的窗簾,全都是中性色調的,灰色、棕色、白色。顏色都抽離了,就像亞爾文家族的人將能量抽離我的身體。

我慢慢地習慣了一個人入睡,但是沒有卡爾在身邊,噩夢便逡巡不去。在乎我的人都已不在身邊。每當驚醒時,我便會摸著耳朵上的耳環,念著他們的名字。布裏,特裏米,謝德,奇隆。血脈和至親的哥哥們。三個還活著,一個已經成了鬼魂。我送給吉薩的那只耳環,我也想要同樣的一只,那樣我就也有她的紀念了。我有時會夢見她。沒有什麽具體的情節,而只是她面孔的閃回,還有她那紅得像血的頭發。她的話一直糾纏著我:總有一天,人們也會奪走你的一切。她是對的。

這裏沒有鏡子,浴室裏也沒有。但我知道這個地方把我變成了什麽模樣。盡管夥食豐盛,由於運動缺乏,我的臉日漸消瘦。骨頭在皮膚下面杵著,前所未有的尖利瘦削。我在這兒無事可做,除了睡覺就是看那些諾爾塔稅碼,但即便如此,幾天前也出現了精力耗盡的跡象。身上一碰就是一片瘀青,項圈熱乎乎的,我卻覺得寒冷,打戰。我可能發燒了,可能正瀕臨死亡。

可是無人可說。這些日子我幾乎沒怎麽說話。門打開就是送食物和水,要麽就是獄卒換班,除此之外沒別的了。我從來沒見過紅血族的侍女和仆從,雖然他們肯定存在。是亞爾文家族的人從外面把飯食、床單和衣服拿進來給我,也是他們打掃衛生、收拾房間。他們一邊做著這些低微的工作一邊擠眉弄眼。想必是因為,讓紅血族進入我的房間太危險了吧。這想法讓我不禁微笑:紅血衛隊仍然是個威脅,讓死板的宮廷禮儀也讓了路,連仆從都不能接近我。

然而,其他人也不曾接近我。沒有人來參觀閃電女孩,也沒有人來耀武揚威。梅溫也沒來過。

那些亞爾文家族的人不和我說話,也沒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於是我就自己給他們起名字。老貓,一個上年紀的女人,比我高,一張小臉,眼睛機敏銳利。雞蛋,他的腦袋又圓又白,和他的那些警衛親戚一樣禿。三重奏,脖子上有三條線的文身,活像是被一只好爪子抓過。還有綠眼睛的四葉草,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是唯一一個敢於與我四目相交的人。

當最初意識到梅溫想要我回來時,我便預料到了痛苦、黑暗,或二者兼有。我原以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見到他,在他的熾烈目光下忍受折磨。但這些都沒有。我抵達這裏,在橋上被迫一跪,他告訴我,將把我的屍體示眾,可那之後,劊子手一直都沒來。像薩姆遜·米蘭德斯和死掉的老王後那樣的耳語者也沒來過,他們本可以撬開我的腦袋,翻檢我的思緒。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懲罰,那可真是夠無聊的了。梅溫也太沒想象力了。

我的腦袋裏仍然有發音裝置的聲音,還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它們邊緣鋒利,又劈又割,我試圖用那些沒意思的書來緩解痛苦,可單詞在我眼前遊移,重新拼成一個個名字。被我拋在身後的人,活著的,死了的,還有謝德,無處不在的謝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