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兒(第2/5頁)

我想起了他的那些字條,每一張都以怪異的哀嘆作結:

再會。

梅溫還在說著,但他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裏變得鈍而悶,黃蜂般的嗡鳴步步緊逼,讓我的每一條神經都瀕臨崩潰。我回過頭,目光浮動著掃視那些站在我們身後的大臣官員。他們全都驕傲地站著,帶著致哀的黑紗。薩默斯家族的沃洛勛爵和他的兒子托勒密,身著打磨光亮的黑檀木盔甲,由肩至腰覆著鱗片般的銀甲。一見到後者,我便仿佛看見了鮮紅憤怒的血色。我強忍著沖動,才沒有撲過去把托勒密的臉撕爛。我真想刺進他的心臟,為我哥哥謝德報仇。我流露出的渴望,讓他露出了冷笑。要不是被項圈所縛,要不是那些靜默者壓制了我的一切能力,我能把他的骨頭燒成冒煙的碎玻璃碴兒。

然而,他的妹妹,幾個月前與我為敵的人,卻沒有看我。伊萬傑琳的袍子上裝飾著黑色的水晶尖刺,身處這一群殘忍暴虐之眾間,猶如閃耀的星辰。我猜,在和梅溫訂婚這麽久之後,她很快就要成為新王後了。她的視線落在國王的背上,那雙黑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緊盯著他的後頸。一陣微風吹過,拂動著她光滑柔順的銀色頭發,將它們吹向肩後,但她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注意到我在看她。即便如此,伊萬傑琳也幾乎沒有與我目光相接。她的眼睛空洞無感,我已不再值得她費力關注。

“梅兒·巴羅是王國的罪人,她將面臨王權和法庭的審判。她的罪過必須受到懲罰。”

如何懲罰?我想著。

人群咆哮著回應,為梅溫的決定歡呼。他們是銀血族,但是是“普通人”,並非高貴血統。

當這些人為梅溫的言辭陶醉時,那些朝臣卻不然。事實上,他們反而神色陰郁,怒氣填胸,表情僵硬。尤其是米蘭德斯家族的人。他們的喪服上鑲著深藍色——死去的王太後的家族色。與伊萬傑琳對我的漠然不同,他們以一種令人驚異的熱烈目光盯著我。燃燒的藍色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我原以為會聽見他們侵入我的腦海中絮絮低語,十幾種聲音像蟲子侵入爛蘋果。然而並沒有,只有一片寂靜。也許站在我旁邊的那兩個亞爾文家族的軍官不僅是獄卒,還起到了保護作用,在剝奪了我的異能的同時,也削弱了那些想侵犯我的人的能力。我猜這是梅溫的命令。在這兒,沒有人能傷害我。

除了他。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了。這傷害令我腿不能站,腳不能移,頭腦不能思考。這傷害來自飛機墜毀、發音裝置、靜默者警衛的重重壓迫。而這些還只是物理上的創傷、瘀青、骨折。這些疼痛假以時日便能痊愈,但另有些傷痛是難以言說的。哥哥死了,我成了囚犯,而這魔鬼的交易達成已有好幾天了,我還不能確切地知道朋友們的情況如何。卡爾,奇隆,卡梅隆,我哥哥布裏和特裏米。我們把他們留在那片空地上了,可他們都受了傷,動彈不得,毫無防備。梅溫也許會派殺手返回,替他完成沒做完的事。我以自己作為籌碼,交換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可我甚至不知道這能不能行。

如果我開口問,梅溫會告訴我的。我從他的臉上能看得出來。每一句卑鄙低劣的言辭之後,他的目光都會望向我,他為崇拜者表演的一切謊言都以此作為強調。他要確保我在看,確保我在關注他,看著他——就像個小孩一樣。

我不會求他的。在這兒不會。不會這樣乞求。這點兒驕傲我還是有的。

“我的父親和母親,皆死於與這些野蠻人的鬥爭。”梅溫繼續指責道,“他們為維護王國完整,為保護你們的安全而獻出了生命。”

盡管我已一敗塗地,卻還是忍不住怒視梅溫,視線的交匯猶如火焰般噝噝作響。我們都記得他的父親是怎麽死的,記得兇手是誰。伊拉王太後侵入卡爾的頭腦,把老國王珍愛的繼承者變成了致命的武器。我和梅溫都看到了卡爾被迫弑父的那一幕,看到了卡爾砍下國王的頭,也截斷了所有繼位統治的機會。在那之後,我見識了更多恐怖駭人的景象,但那一幕始終縈繞不去。

至於伊拉在克洛斯監獄之外發生了什麽,我就記不清了。她的屍體本身就是見證,見證了放肆的閃電在人的肉身上能造成什麽樣的結果。我知道是我殺了她,毫無疑問,也不帶任何同情和遺憾。謝德的突然死亡激起了我的復仇風暴。在克洛斯一役中,我所清楚記得的最後一幕就是他的墜落,是他的心臟被托勒密的冰冷鋼針刺穿的瞬間,這是不可饒恕的。不知為什麽,托勒密竟然躲過了我盲目的復仇怒火,王太後卻沒有。總之,上校和我聯手,在錄影帶裏展示了她的屍體,讓全世界都知道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