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三十三章 儒生不及遊俠人(第4/8頁)

天人筆做完這動作,看向羅中夏。羅中夏知道該輪到自己了,他閉目細細感應,先從筆陣中提出天台白雲和靈崇兩支筆靈,依樣放到石碑上,同樣光華大作,有蝌蚪文顯示。

隨後他試著喚醒自己體內的點睛筆,那小小圭筆飛至半空,歸位於問心碑上。隨著碑文顯露,羅中夏感覺到自己和它的聯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弱。等到碑文顯示完全之時,他感覺到“啪嗒”一聲,一條看不見的絲線斷了,他再也感應不到點睛筆,更控制不了它,筆靈徹底從他的身體裏脫離了。

果然如天人筆所說,這無字問心碑,是唯一可以分離筆靈的,因為它直問本心。

這本是羅中夏的夙願,可此時他卻感覺到悵然若失,就好像自己心靈中的一塊被挖去似的。他深吸一口氣,覺得雙眼濕潤,不由自主地有眼淚想流下來。不是悲傷,也不是害怕,沒有什麽明確的理由,就是單純想要落淚。

天人筆見他表情有異,只是冷冷一笑,雙袖一抖,整個人浮空而去,踏上第六塊石碑,顯出了天人紫陽筆的本相。

天人紫陽筆、天台白雲筆、點睛筆、靈崇筆、太史筆、慈恩筆,一時六侯各自歸位,筆靈彼此共鳴,有奇妙的韻律彌漫在碑林之間。六塊石碑同時顫動起來,那些千古大家的才情化為流光溢彩,穿梭其間。

“羅小友,你還在等什麽?”天人筆在光芒中喝道。

七侯如今只差李白的青蓮筆未曾歸位,不過正筆自煉成之日起,就沒人見過其蹤跡,如今羅中夏體內只是青蓮遺筆,是否能算作七侯,還是未知之數。

羅中夏低頭看去,胸中那支青蓮筆的形貌還是和第一次相見那樣。種種經歷,種種磨難,皆由此筆而起。可也正因如此,這一人一筆已成患難之交,彼此風雨相依。

“如今終於到了分開的時候了嗎?”羅中夏苦笑著問道。那青蓮遺筆仿佛聽懂了他的話,發出啾啾鳴叫,露出不舍之意,就像兩個老友告別一般。

立在石碑上的天人筆再次催促,羅中夏一咬牙,猛然揮手。那青蓮筆越飛越高,與他的牽系越來越細。待得它飛到最後一座石碑上時,他心中霎時感覺到一陣刺痛,再也感應不到青蓮筆的存在。盡管羅中夏還能看到青蓮遺筆的身影,可一道隔絕情感的帷幕,在這一人一筆之間垂落下來。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筆冢吏,也不是什麽渡筆人。體內再無筆靈,重新回歸一個普通人。

終於,七座石碑都有筆靈歸位,共鳴聲越來越大,這是才情的漣漪,這是性靈的合唱。六侯的光芒幾乎達到極致,只有青蓮遺筆的光團略為暗淡,與其他筆靈不太一樣。

天人筆立在石碑上,沉默不語。筆冢主人說七侯畢至,一定有他的道理。天人筆原本猜測,把遺筆放上來,青蓮真筆自會現身。可如今看起來,真筆遲遲不至,似乎其中還有未能參透的玄機。

就在天人筆陷入沉思之時,意外發生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韋勢然,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搭著彼得和尚的肩膀,喊出一句話來:“天者仁乎?理乎?”

周圍諸人聽到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問話,都不知就裏。可這一句話一喊出來,天人紫陽筆的筆形居然微微動搖了一下,似乎被一下子點了什麽穴道。它從筆又化脫為人形,雙手抱住腦袋,極其痛苦地彎下腰,口中念叨不已,嗓音一陣洪亮,一陣低沉,似乎如二人爭論一般。

要知道,天人紫陽筆本是董仲舒和朱熹二人合並而成。兩者雖然同為儒家,觀點仍然相異。董仲舒認為“天者,仁也”。察於天之意,無窮極之仁也。而朱熹則認為“動而生陽,亦只是理;靜而生陰,亦只是理”。董說重仁,乃是吸收百家而成;朱說格理,兼采道、釋兩家之學。

雙方本來不處於同一時代,縱有歧見亦無大害。如今兩人才情並於一筆,偏偏又都是性情堅毅、巋然不動之輩,於自己之說所持甚定,又豈能容忍,別說動搖道心?試想董仲舒時,連太極圖形都還未出現,如何能接受朱熹太極之理?朱熹信奉格物窮理,人人皆可借理而天人合一,讓“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通之,非王者孰能當是”的董仲舒又怎麽想?

是以韋勢然問出這一句直指道心的疑問,天人紫陽筆登時陷入分裂。天人也罷、紫陽也罷,都必須先把這個關系到自身存亡的爭議捋平才行。

羅中夏沒料到,韋勢然一句話,居然讓天人紫陽筆陷入停滯。他喜出望外之際,本以為這只老狐狸還有什麽後手來反擊。沒想到韋勢然晃晃悠悠站起來,走到了自己身旁,伸出手來。

羅中夏大疑,自己已經身無筆靈,他還要做什麽?韋勢然的面容已經枯槁到不成樣子,仿佛隨時可能化成飛灰。他說不出話來,只是推著羅中夏的肩膀,似乎要帶著羅中夏去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