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三十二章 靈神閉氣昔登攀

“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曾寫過一篇《毛穎傳》,以兵事征伐比喻制筆工藝,把毛筆擬為毛氏一族,被秦始皇封為管城子,親寵任事。從此管城子遂成毛筆代稱。筆冢主人歷代煉筆無數,親自遴選出七支筆靈,並稱“管城七侯”。

這七侯俱是煉自一代巨擘,靈性卓然,地位淩駕其他諸筆之上。

青蓮筆,煉自詩仙李白。飄逸不羈,興壯思飛,可惜這支筆自煉成之日起,便不知所終,只留下一支青蓮遺筆,占得一個“詩”字。

天台白雲筆,煉自書聖王羲之,超凡絕聖,清雅風流,占得一個“書”字。

點睛筆,煉自丹青大手張僧繇,骨氣奇偉,靈奇變化,占得一個“畫”字。

太史筆,煉自太史公司馬遷,雄深雅健,高視千載,占得一個“史”字。

靈崇筆,煉自小仙翁葛洪,通玄精微,丹杏並臻,占得一個“道”字。

慈恩筆,煉自大德玄奘,志毅願宏,取譯明法,占得一個“釋”字。

天人筆,煉自鴻儒董仲舒。開儒門百代之興,後來朱熹舍出自己的紫陽筆,與天人筆相合。因此,只有天人、紫陽合二為一,才是真正的七侯,占得一個“儒”字。

詩、書、畫、史、道、釋、儒,一共七筆。當年筆冢封閉之時,筆冢主人曾叮囑陸遊說:七侯畢至之日,即是筆冢重開之時。

一轉眼千年過去,七侯紛紛再度現世,而實際情況卻和筆冢主人所想略有不同……

“這裏,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啊!”

羅中夏感慨道,對於他們這些不知讀過多少遍《桃花源記》的人來說,能夠身臨其境,感觸是極為深刻的。這個桃花源並非存於現世,若非陸遊帶路,誰也不可能找得到。

聽到羅中夏感慨,其他人也紛紛睜開眼睛,好奇地左右觀望。

可眼前的桃花源,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差別未免有些太大了。

天是灰色的天空,地是灰色的地面,河流裏的水也是灰色的,到處都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塵土,久未開封。田地中毫無生命,甚至連雜草也沒有一根,只能勉強看到幾道井田的痕跡。遠處的小山丘上,幾株桃樹的枯枝勉強從地面伸展起來,枝幹泛起白色的光芒,扭曲如猙獰的骷髏手臂。空氣中甚至有些發黴的味道。

陸遊望著眼前這曾經熟悉的地方,心潮起伏。

當年朱熹與筆冢主人化身一戰,還未開始他就離開了。現在看到這番景色,可以想見那一戰的劇烈程度,甚至將桃花源中的所有生命都徹底毀掉了,至今仍能聞到那一股“理氣”的陳腐味道。

在陸遊身後,站著韋勢然、羅中夏、韋小榕、顏政、秦宜以及二柱子六人。不算小榕,剩下的五個人恐怕是最後一批筆冢吏了。

韋莊一戰,先是韋家筆冢吏傷亡殆盡,然後兩敗俱傷的諸葛家筆冢吏也被天人筆吃掉,就連慈恩筆,為了保護幸存平民也被收走,可謂淒慘至極。而司馬遷的太史筆,也已經被函丈捷足先登,輕松取走。

這樣一來,讓局勢變得非常微妙。羅中夏這邊執七侯筆靈比較多,但函丈那邊卻幾乎霸占了全部其他筆靈,雙方旗鼓相當。所以陸遊決定先發制人,趕到桃花源。桃花源是筆冢主人正身封印之所,非七侯不能開。這樣一來,函丈再有謀算,也不得不跟著他的節奏走,無形中削弱了其優勢。

顏政悄悄捅了一下羅中夏:“我想起一個冷笑話:一輩子尼姑,打《桃花源記》一句。”羅中夏搖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沒心情去回答。顏政一拍他肩膀,說:“是不知有漢!”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秦宜伸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把這個不識趣的家夥拖到一旁,低聲道:“你看。”

只見羅中夏目不轉睛地看著韋勢然身旁的韋小榕,表情復雜。他一方面擔憂十九的下落,一方面又見到這個把他帶入這詭異世界的女孩。不過兩個人此時比人鬼殊途還可怕,根本是人筆殊途——韋小榕理論上是詠絮筆的化身,也是唯一一支殉筆後還能夠保留人心的筆靈。

眾人走到當年那山丘之上,陸遊摸了摸桃樹枯枝,表皮皴裂,十分拉手。“哢吧”一聲,陸遊從桃樹上折下一枝,擱在手裏。樹枝上浮起一層灰霧,被陸遊的手一碰,如同看到陽光的蟑螂,迅速消散開來,那枝條隨即化成一段黑灰。

陸遊吹了一下氣,黑灰登時飛揚在半空,只殘留幾粒殘骸在手心。他微微一嘆,當年種種情景,如今化作飛灰,真是無限感慨。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秦宜問道。陸遊手一指:“你們看那裏。”

眾人順著他指頭朝前望去,看到那灰蒙蒙的田舍之間,立有一座高大的墳冢。這墳冢呈橢圓形,封土頗高,儼然有濃郁的文氣。墳冢四周,立著七座筆架狀的石碑,碑頂上空空如也。而在那墳冢的正位,寫著兩個氣宇軒昂的篆字:筆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