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於成鈞伏在地下,遲遲不聞明樂帝命起身的聲音,便也紋絲不動。
明樂帝心中卻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兒,他看著於成鈞,手中兩只文玩核桃轉的飛快。
於成鈞是他的第三個兒子,長子乃皇後所出,早年立為太子;次子於炳輝,是貴妃所生,便是當年被於成鈞壓在地下猛揍的那個;老三便是這個於成鈞。除此之外,還夭折過幾個皇子,余下的年歲尚小,便是緊鄰著的五皇子今年也才剛滿十五。
如今,明樂帝膝下成年的皇子,滿共也就這麽四個。
當年,於成鈞落草之時,便比尋常嬰孩兒足足大上一圈,順妃為生他吃了不少苦頭,險些失血喪命。這孩子哭聲宏亮,幾乎要將屋頂也掀翻了去。
一圈服侍的宮人,拍馬屁說三皇子天生異相,必定命不尋常。
明樂帝一時興起,便招來司天監裏供養的國師道士來推演小皇子命數。
熟料,那國師看了嬰孩兒於成鈞幾眼,又掐了掐指頭,大驚失色,向明樂帝請罪“皇上,小皇子命數奇特,既征龍相之兆,又集大兇大惡於一身。他日長成,此子性必兇暴,他雖能成就一番大業,亦也妨害周遭之人。”
這話一出,在場的一幹人等皆大驚失色。
詆毀新生皇子,理當處斬。
然而燕朝建國之初,多得道教之力,歷代皇帝對於這先天命理卦數極是推崇,明樂帝自也不能免俗。
聽了國師的言語,明樂帝心中便活動了幾分。
依著那國師的意思,於成鈞就得出家當道士,再不濟也要做個掛名弟子,身在方外才能化解了這一身煞氣。
皇子入教,前所未有,即便是篤信道法的燕朝皇室。
明樂帝當時不置可否,只吩咐宮人仔細照看順妃母子,拂袖而去。
後來,這件事傳入順妃的耳中,她不顧體弱,紮掙到禦前苦苦哀求。其時,她正當盛寵,與皇帝好的如膠似漆。明樂帝憐惜寵妃,便放話不許宮人再訛傳此事。
然而這件事,還是在他心頭落下了疑惑。
於成鈞漸漸長大,似是應驗了國師所言,生的體格魁梧,性情火爆,如烈馬難馴。他課業不成,倒是生了一身氣力,酷愛舞刀弄棒,常混入禁軍之中同那些將士比試。不時,便鬧些亂子出來,最大的一樁便是把二皇子於炳輝打的肋骨折了兩根,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月才能下地。
每每此時,明樂帝便念起當年國師的言語,又想起順妃為生他幾乎喪命,那龍相之兆四個字更時時紮在他心頭。是以,他雖寵愛順妃,對這個三兒子卻是著實的不喜。
故而,當西北邊關傳來急報——蠻族夤夜偷襲,大燕十日之間竟連失三座城池之時,明樂帝並未多想,便下了一道聖旨、一塊金牌,將他這個才入洞房的三兒子送上了西北戰場。
面上的說辭,是朝中除卻文臣,便只余老弱病殘,無將可派。肅親王既是天子之後,自當戍衛國門。但這心底裏的意思,唯有明樂帝自己知道。
明樂帝當然不希望於成鈞戰死沙場,卻也沒曾想到他能立下如斯功勞。
於成鈞果然是個將才,去往西北,不止收復了失地,還將那蠻族打的後退了二百余裏,獲其人口牲畜無數。
這蠻族也並非鐵板一塊,是各草原小部落聯合一體才敢來侵犯大燕。
此戰失利,其內部便亂了起來,各種聲音都冒了出來。
於成鈞並未占據那二百余裏草原,而是趁機扶持了幾個原就對橫征暴斂的蠻族不滿的小族,使其脫離蠻族掌控,引得他們內鬥紛紛。而願與大燕議和的部落亦多了起來,蠻族掌控不了局面,疲於奔命,又丟了偌大一塊繁衍生息的土地,元氣大傷,再也不能來犯。邊境,就此太平了下來。
如此種種,皆是於成鈞所為。這般功業,委實令人矚目。連京中的百姓,都將他當做英雄看待,夾道歡迎。
他最看不上眼的兒子,幾時有了這般才幹?
明樂帝按下心頭種種念頭,開言道“且平身吧。”
於成鈞謝恩起身,神色沉靜肅穆,全沒了當初的狂放模樣。
他將金牌雙手呈上,由太監傳了上去。
明樂帝掃了一眼,便未再多看,只向於成鈞道“三年來,辛苦你了。果然沉穩幹練了許多,不似當年小兒模樣。”
於成鈞拱手回道“為江山社稷,臣不敢說辛苦。”
明樂帝又道“京中百姓……”
他話未說完,於成鈞便已搶著答道“百姓訛傳,這些言語須臾便會散去。邊疆戰事平定,是萬千將士們死戰之功,臣不敢妄占。”一言未休,他停了停又道“臣鬥膽,求皇上一個恩典。”
如此,倒出乎明樂帝意料。
他眸中神色微亮,似是頗為喜悅,話音倒是平常“你倒是不貪功。什麽事情,且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