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徊眨著眼睛琢磨,哥哥又使小性兒了呀,昨兒不是說得好好的嗎,結果睡了一晚上,忽然改主意了,這讓她覺得十分想不通。

珍嬤嬤也進來用吃的,見她發蔫便問:“月姑娘這是怎麽了?身上不舒坦麽?”

月徊說沒有,“掌印才剛進來說了,今兒防著長公主進宮,讓嬤嬤多留神。”

珍嬤嬤噯了聲,“長公主是我瞧著長大的,當初在閨中時候是個溫吞性子,後來下降駙馬,跟著走南闖北的,第二年進宮給太後請安,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心眼子見長。這回八成是聽說了什麽,才特特兒從江南趕回來,是要多留神才好。”邊說邊等小宮女給她盛粥,扭頭問,“皇上今兒昭告天下娘娘病重了,姑娘還留在這裏?”

月徊遲遲哦了聲,“我一會兒收拾了上乾清宮去。”

外頭晨光熹微,剛從魚肚白裏透出半絲金芒來。月徊苦悶了一陣子,叉腰站在院兒裏遠望,忽然發現自己進宮幾個月,連半個朋友都沒結交上,光認得哥哥和他身邊幾個少監了。

她垂頭喪氣,慢吞吞轉了兩圈,又垂頭喪氣走出了慈寧門。手腳勤快的姑娘總是很招人喜歡,珍嬤嬤含笑目送她走遠,才喝了兩口粥,外頭上夜的宮人到了換班的時候,整整齊齊一隊人進來,掌班的大宮女站在檐下吆喝,揚聲指派差事灑掃庭院。她擱下碗,站在窗前督查,所有人忙碌得有條不紊,這情形,還和太後康健時一樣。

說起太後,如今吊著一口氣,除了吃就是溺,整晚上也不得太平。五更裏擦洗過後換衣裳,海要不時翻身,謹防長了褥瘡,這份煩累也夠人受的。珍嬤嬤倒有一點好,始終念著舊情,雖說為兒子前程害了太後,也發願盡心伺候太後到死,因此好些事兒不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

忙活一早上,這會兒閑下來眼皮子發沉,草草吃了兩口就倒進躺椅裏了。本想眯瞪會兒,有小宮女進來叫了聲嬤嬤,“月徊姑娘的鞋墊兒落在值房了,奴婢給送過去吧!”

宮裏的規矩嚴苛,各宮伺候的不得管事首肯,不能隨意進出。小宮女兒都是十五六歲光景,正是關不住的年紀,得嬤嬤一聲應,歡天喜地抱著鞋墊兒就往宮門上去。誰知剛要邁腿,迎面撞上了人,還沒看明白,就被推得滾下了台階。

這當口闔宮都在打掃,裏外全是人,鬧出了這樣的動靜,立時就沸騰起來。

珍嬤嬤聽見人聲忙支起來看,一看之下大驚失色,見永年長公主帶著長隨站在甬路上,粗略數數,總有十來人。

挑在這個時辰進宮,看來是有備而來啊。珍嬤嬤忙迎出去,滿臉堆著笑納福,“哎喲我的殿下,您可算回來了!”

永年長公主生了一張漂亮的小圓臉兒,一雙眼睛眼尾上揚,和皇帝有幾分相像。早前是個溫厚的脾氣,後來見識廣了,眉眼略顯犀利。珍嬤嬤一直覺得她不像個公主樣兒,眼下再一瞧,竟養出了幾分帝王家的清貴氣象。

長公主乜了她一眼,哼笑道:“這個不長眼的丫頭,險些沖撞了我。嬤嬤是怎麽管教宮人的,把她們調理得毛腳雞模樣,見了我一個個挺腰子站著。怎麽的?反了天了?”

這頭正說話,長公主帶來的人便轟然關上了宮門。早前預備通風報信的小太監沒能闖出去,也被困在了慈寧宮裏。

珍嬤嬤心知不妙,可也不得不敷衍,賠笑道:“殿下大人有大量,這些宮人才進宮不久,一個個直眉瞪眼的,回頭奴婢狠狠責罰他們。”邊說邊揮手,“還愣著做什麽,快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於是眾人跪倒了一大片,長公主拿眼掃了圈,涼聲道:“果真都是新人,除了嬤嬤,竟連一個老人兒都不見。我記得母後跟前還有金夏兩位嬤嬤,這會子人在哪兒?見我來了,怎麽也不出來相迎?”

那兩位嬤嬤就是上回罰月徊板著的,早給司禮監收拾得連渣兒都不剩了,上哪兒淘換出她們來!如今宮門給堵上了,只盼著外頭站班的人給梁掌印報個信,要不可得壞事了。至於自己呢,為今之計只有盡力拖延時間,珍嬤嬤道:“娘娘慈悲,念著那兩位嬤嬤上了年紀,放她們出宮了……”

長公主聽後又是一聲哂笑,並不理會她,舉步便朝正殿去。

這世上母女的心都是相通的,她人雖常年在江浙,但宮裏還有母親,她時時都關心京畿動向。年後皇帝親政,孫知同說太後有異常,飛鴿傳書知會她。她得了信兒就往京城趕。結果前腳才到神武門,後腳就聽說太後病勢垂危,皇帝大張旗鼓減免稅賦,為太後祈福。

一切都太巧了,太後才四十出頭,平常連傷風咳嗽都沒有,怎麽就病勢垂危了?她急得肝膽俱裂,也不顧身後珍嬤嬤在聒噪什麽,悶頭便闖進了東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