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殿下出降日久,好容易回一趟京,原以為是為探望太後,沒想到是存心尋皇上的晦氣。”梁遇臉上溫和氣韻一霎兒消退了,唇角還掛著笑,可那笑容卻鋒利如刀,“殿下是鳳子龍孫,但也別忘了如今江山由誰主宰。君是君臣是臣,殿下雖貴為長公主,也不能亂了分寸。”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有分量,長公主冷眼看他,哂笑一聲道:“果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廠臣當初來宮裏時候,上坤寧宮向太後諫言時候,可都不是這樣語氣。眼下水漲船高了,取汪軫而代之,成了司禮監掌印,提督東緝事廠,果然底氣兒愈發足,在我跟前也講起大道理來。”

原本兩個人就沒打過交道,也沒有任何交情,因此說起話來針尖對麥芒,原是預料之中的。

長公主斜了梁遇一眼,眼中輕蔑呼之欲出,“孰是孰非,等我見過了皇上自有論斷。廠臣橫加阻攔,究竟是不欲讓我見皇上,還是不欲讓我見臣工?”

梁遇淡聲道:“殿下,臣說過了,要見皇上請乾清宮等候;要見臣工,殿下出宮後挨家挨戶拜訪,全憑殿下喜好。這會子君臣議政商量國家大事,殿下不宜露面,更不宜打斷朝上奏對。不知臣這樣說,殿下聽明白了沒有?”

長公主被他回了個倒噎氣,心下恨得咬牙。

看樣子今兒想越過他上奉天門是不可能了,她是先帝和太後掌上明珠,何嘗受過這種委屈。太監都是水火不進的油子,要是硬碰硬突圍,他們可不像錦衣衛,講究個男女大防不敢造次。凈了身的哪算得男人,到時候推推搡搡,自己吃了暗虧,反讓他們得意。

越性兒不理會他,要指控的罪證也犯不上和他說,太監抹得下臉,皇帝總要顧全聖譽的。於是揚聲高喚:“皇上,永年長公主遙祝皇上江山萬年,龍體安康。”

那樣巨大的廣場,全用對縫墁磚鋪就,丹陛丹墀又以漢白玉為主,尤其禦門上,回聲遠比中朝響。長公主這一嗓子,果然驚動了皇帝和滿朝文武,日光下的眾人都朝這裏看過來。大鄴朝還沒有擅闖朝會的先例,如此反常舉動,必定會引得在場眾臣矚目,那麽太後病勢的起源,自然也會有人暗中揣測。

長公主大為滿意,可是梁遇卻不高興了,面上浮起森冷的笑來,“殿下不顧體面,意氣用事,就不為駙馬和小殿下考慮麽?”

長公主悚然看向他,沒想到他竟會提起她的丈夫和兒子。先前是憑火氣闖到這裏,如今隱隱生出一絲擔憂來,但尊嚴不容她卻步,她挺直了脊梁道:“怎麽?廠臣這是在威脅我麽?”

本以為他總有避諱,至少口頭上不敢承認,誰知他竟猖狂至此,直言說是,“殿下生於皇城長於皇城,司禮監和東廠臭名昭著,殿下難道不知道麽?不過殿下終歸是先帝血脈,是皇上至親,臣等食君之祿,也要顧全帝王家臉面。長公主殿下還是聽臣一句勸,先回乾清宮,再從長計議。太後娘娘已然如此了,殿下可別顧此失彼,到時候既救不了太後,又害了駙馬和小殿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長公主聽他這麽說,心頭急跳之余也終於能肯定,太後就是被他們害的。她扭過頭冷笑,“梁遇,你自詡聰明,能控制整個紫禁城,卻不知道我慕容氏樹大根深,除了我,還有那些就藩的王爺們。我今兒進宮,知道前途兇險,自然要給自己留後路。宮外有人掐著時辰等我出去,倘或過了時辰,便往各埠送我手書,讓這一輩兒和老一輩兒的王侯們都來評評理。”

可惜這種伎倆,壓根兒鎮唬不住梁遇。要是這位長公主夠聰明,就該裝懦弱裝純質,放低身段乞求皇帝,讓她將太後接到公主府邸養病,再從長計議。無奈龍生龍鳳生鳳,長公主的性子有部分隨了太後,思慮得雖周全,但並不長遠。

“殿下不妨猜猜,是您的信使跑得快,還是廠衛攔截的腳蹤兒快。退一萬步,就算僥幸把信送到各路王侯手裏,等他們通氣兒商議完了……”他微微偏過頭,在她耳邊笑著說,“駙馬和小殿下墳頭的草,怕都三尺高了。”

長公主大驚失色,“你……”

梁遇直起身子,謙恭地比了比手,“殿下,請吧。”

長公主沒法子,狠狠咬住唇,轉身走出了右翼門。

梁遇抖了抖曳撒,如同將心裏的不滿都抖落在地了似的。臨出門給楊愚魯使了個眼色,然後嘆了口氣,舉步隨長公主身影邁入了夾道。

長公主走得很快,一個女流之輩單槍匹馬進宮來,其實也怪為難的。別瞧京城皇親國戚紮堆兒,臨到出事的時候,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公主出降便隨駙馬四海遊歷,宮外並沒有結交三兩知己,也沒有締結聯盟,因此她氣勢再足,歸根結底還是一個人,為了太後硬著頭皮鬧上一鬧,卻也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