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3頁)

梁遇說是,雖灰心至極,但多年官場浸淫,早練就了一身隱忍克制的功夫。他站起身時甚至還笑著,和聲道:“我近來要籌辦皇上大婚事宜,等過了四月初八就得去兩廣,恐怕不得機會再來瞧二叔了。今兒算是先和二叔辭行吧,請二叔保重身子,等我回京,再和二叔痛飲一場。”

盛時道好,望著梁遇,心裏很覺不舍。人人都道司禮監掌印風光,東廠提督拿捏整個官場,朝中沒有一個大臣敢和他叫板,可說到底,他也是個苦孩子。早前兩袖清風還則罷了,如今又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苦難上更添苦難。這內情恐怕月徊未必知道,他的滿腹心事能和誰說,最後只有爛在肚子裏。

“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他邁出門檻,回身拱了拱手,“二叔留步。”轉身的時候笑意從唇角褪盡,慢慢風化,變成了堅硬的冰殼。

其實今天不該來的,來前他曾期待什麽?期待盛時說月徊苦他也苦,兩個人作伴溫暖余生麽?都是奢望啊,絕無可能的。他也設想過,如果爹娘在,得知他對月徊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會怎麽看待他,或許會打斷他的腿,把這個喂不熟的白眼狼趕出梁家吧!

他踽踽走在夜色裏,眼下還有倒春寒,風也是涼的,可他不覺得冷。曾鯨在一旁喚他,他充耳不聞,只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在回宮之前,他得消化掉這些不好的情緒,尤其在月徊面前,不能讓她看出端倪,更不能讓她發現他這個哥哥有多不堪。

發乎情止乎禮,這才是正道。他自嘲地笑了笑,怪自己昏了頭,以為不是嫡親的兄妹,就可生非分之想……他原也知道不該,原也盡力在克制,然而和她相處愈久便愈晃神。到現在猛然驚覺,深陷其中的人只有他自己,月徊是個傻子,每天樂呵呵的,只知道聽哥哥的話。

聽哥哥的話,可惜哥哥有私心。他仰頭看天上,月亮已掛在中天,長庚星可以伴月,他卻注定不能,到最後日月永不相見,是他們最終的命運。

曾鯨一直驅車跟在他身後,忽然見他頓住了腳,忙拉韁停車,小心翼翼道:“老祖宗,時候差不多了,咱回宮吧。”

他輕籲了口氣,“回吧。”轉身登上了腳踏。

坊間的街道不平整,車輪碾壓過去車身左右晃動,一角懸掛的風燈也隨之輕搖。梁遇的面孔在光影往來間忽明忽暗,最後只余乏累,慘然閉上了眼睛。

車輦到了神武門前,宮門早就閉合了,曾鯨上前遞了牙牌,裏頭緹騎迎出來,恭恭敬敬叫督主。梁遇點了點頭,負手穿過深幽的門洞,進得司禮監時,他心裏暗暗希望月徊還在,還眼巴巴等著他一道吃完飯。可惜,值房裏頭空空的,他在門前微頓了頓腳,仿佛有些難以接受她不在的事實。

秦九安慣會抖機靈,上前一步道:“皇上才剛打發畢雲傳話,請姑娘過養心殿用膳去了。”

梁遇哦了聲,重整精神邁進值房,一面吩咐:“把兩廣這幾年的各項卷宗都給咱家調來,還有雷州、廉州幾大珠池的采珠記档,也一並取來。”

秦九安領命,匆匆出去承辦了。值房裏只剩曾鯨在旁伺候,他上前來,輕聲道:“老祖宗,小的知會膳房預備起來了,您略進些吃的,再處置公務不遲。”

梁遇倚著圈椅的扶手問:“先前月徊說,想跟著一道去兩廣,這事兒你怎麽看?”

曾鯨忖了忖道:“月徊姑娘依戀老祖宗,想是不願意和老祖宗分別,這份心境是可以體諒的。不過依小的之見,南下此行到底有風險,雖說老祖宗動身必前呼後擁,有廠衛扈從,可事兒總架不住個‘萬一’。再說老祖宗原先讓姑娘進宮的初衷是什麽,到了今時今日,可是打算更改了?”

梁遇被他問得噤住了,竟有些答不上來。

是啊,原先定下的事,輕易就被推翻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這麽下去似乎不成事,該狠心的時候就得硬下心腸,他的語氣變得像煙一樣淡,“她頑劣,我也常拿她沒法子,既這麽,讓她留在宮裏吧。多派幾個人小心看護著,別叫她闖禍,也別讓人欺負她,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曾鯨應了個是,“老祖宗放心,不論禦前還是司禮監,沒有一個人敢給姑娘小鞋穿。至於日後進宮的妃嬪們,自己根基尚不穩固,也不至作死為難禦前女官。”

梁遇點了點頭,隨手取過一本黃歷來,“下月就是帝後大婚,各司籌備得怎麽樣了?”

曾鯨只說老祖宗放心,“都依著您的吩咐按規矩辦事呢,早前先帝爺那麽大的事兒都承辦下來了,這回自然順遂。”

也是,白的換紅的,多過幾回大禮罷了,算不上什麽難事。

梁遇道:“明兒孫家的事就出來了,讓錦衣衛派個千戶過去瞧瞧,敷衍一下就成了。”說罷擺了擺手,把人打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