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沒臉沒皮,錯投了女胎,要是個男人,不定多招姑娘喜歡,家裏頭幾進的院落怕也住不下。

梁遇讓了讓,對她那雙手敬而遠之,就算洗幹凈了也讓人心生恐懼。梁掌印素來愛幹凈,身上沾染了一點泥灰都要及時換洗,更別提她曾經替太後換過溺墊,擦過身子了。

“誰說要打發人去請你。”他昂首從她面前經過,邊走邊道,“慈寧宮裏夥食不好麽,又巴巴兒上我這裏蹭飯吃。”

月徊噠噠跟在他身後,厚著臉皮笑道:“也不是慈寧宮夥食不好,是我看不見哥哥,飯就吃得缺點兒滋味。”

梁遇的唇角輕輕揚了揚,雖說臉上神情倨傲,心裏還是極稱意的。

“哥哥又不是乳腐,怎麽缺了我就缺了滋味兒?”他轉身在圈椅裏坐下,再望向她的時候,帶著一點無奈的意味嘆息,“梁月徊,你什麽時候能老實聽話?什麽時候能不出幺蛾子?我曾聽人說過,碼頭上混飯轍的油子都懶出蛆來,能躺著絕不站著,你怎麽是個例外?攬活兒攬得那麽勤快,要是實在閑得無聊,就上我這裏打掃屋子來,我另給你一份俸祿。”

月徊說成啊,“我最愛給哥哥鋪床疊被了,您要是不嫌棄,我每天早起給您穿衣裳都不帶眨眼的。”

於是嘆息又添一成,仿佛她不和哥哥耍嘴皮子就渾身難受。

梁遇眯眼打量她,她一腿跪在桌前條凳上,半趴著桌沿挑葵花六隔攢盒裏的果脯吃。他以前沒有值房裏頭存放小食的習慣,自打她進來,他就像養貓兒養狗似的,總要事先預備些,供她隨時來找吃的。她胃口好,他就喜歡,含笑看她拿銀針叉起往嘴裏送,這刻便覺得一切未雨綢繆都是值得的。

只是細看之下,視線停在了她發間的金魚簪上,他涼聲道:“你進宮前,我曾送你一支玉簪,你為什麽不戴?”

月徊忙於吃果脯,並沒有往心裏去,抽空道:“您那個太貴重了,不適合我當差的時候戴。像皇上賞的,又靈動又皮實,戴上還能討主子的好兒,自然得先緊著這個。”

梁遇嘴角微沉,“這種簪子全是掐絲點翠,金魚眼睛還鑲著機簧,你不怕摘下來的時候鉤頭發?”

月徊說不啊,“姑娘圖好看,鉤幾根頭發算什麽,為了戴耳墜子還紮耳朵眼兒呢,也沒聽誰說怕疼的。”

所以女孩兒的想法讓人不能理解,他只是覺得氣悶,當初嫌皇帝的賞賜不夠貴重,如今又覺得貴重的東西不便日常佩戴,歸根結底還是衡量那個相送的人。

可是有什麽道理去不滿呢,自己和皇帝原就不對等,地位還可以兩說,要緊一宗是身份……細想之下唯余苦笑,他不過是她未出閣前,尚且倚重的娘家哥哥罷了。

他低下頭,捏著金剛菩提慢慢撚弄,忽然發現每數過一粒菩提,就多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甚至很感激爹娘,替他們兄妹取了這樣藕斷絲連的小字,日月徘徊,一生一世都繞不開彼此。他的人生未必能和她捆綁在一起,但這種細微處的牽扯,已經讓他感激不盡。

月徊咂著嘴裏果脯,到這時候才察覺他神色有異,終於蓋上攢盒的蓋子過來瞧他,“哥哥您不高興了?”

梁遇搖頭,“我在琢磨太後的事兒該怎麽料理,長公主明後日就要進京了。”

這卻是個難題,就算她擬聲擬得再像,也不可能冒充太後騙過長公主。

心裏正猶疑,忽然聽見隔簾曾鯨回稟,說兩廣有密報面呈老祖宗。

梁遇擡起眼,揚聲道:“進來。”

曾鯨雙手托著信軸到了梁遇面前,神色晦暗地說:“老祖宗,出事兒了。”

梁遇聞言展開信件,越看面色越沉重,氣極過後隱隱泛出青灰來,咬著槽牙道:“究竟是咱們小看了紅羅黨,還是東廠辦事不力,養了一幫酒囊飯袋?二档頭辦了那麽多的案子,最後竟折在這群亂黨手裏,說出去豈不招人笑話!”

曾鯨也是愁著眉,束手無策道:“京城到兩廣間關千裏,派兵也好,老祖宗鈞旨也好,傳達至當地總要費些手腳。如今二档頭折了,尚可以放一放,小的是怕兩廣總督衙門渾水摸魚,那咱們就算派遣再多的廠衛,也是無濟於事。”

梁遇站起身,握拳在地心踱步,“兩廣……咱家想是要親自去一趟的。皇上才親政,就有亂黨擾攘,平定拖延得越久,將來越是笑談。況且廣州的幾大珠池,咱家早就想整頓了,趁著這次機會一並辦了,也是為社稷開源節流的一樁功績。”

一旁的月徊聽著,惶然說:“掌印,您要上廣州去麽?”

曾鯨略頓了下道:“兩廣如今亂得很,有匪寇也有亂黨,老祖宗何必涉險。”

梁遇長出了一口氣,“咱家要去,自有咱家的道理。司禮監單是為皇上鏟除異己大大不夠,照著那些反賊的話說,朝廷鷹犬只會殺人,哪個幹不得。司禮監要立足大鄴,後世一輩輩傳下去,就得在我這輩兒立穩了根基。”他說著,復又寥寥一笑,“再說皇上方才握住了大權,正是一展拳腳的時候,我處處擋在頭裏,只怕讓主子有掣肘之感。咱們做臣子的,原就是錦上添花,為主子跑腿的。兩廣太遠,主子去不得,咱們去得,雖勞苦些,也是為主子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