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梁遇失笑,“進宮當太監?你知道紫禁城是什麽地方麽?”

月徊想了想,托著腮幫子道:“我知道那是個富貴窩兒,裏頭住著皇帝老爺子,一大堆嬪妃伺候他,他喜歡哪個就點哪個的卯。那些主子們,用的是金碗銀筷,連挖耳朵勺兒都是象牙的,那得多有錢啊!還有宮裏出來辦事的太監們,一個個吆五喝六,把誰都踩在腳底下,動不動啐人一臉唾沫星子,別瞧在宮裏是奴才,出了宮門全是爺。”

梁遇聽她說完,哂笑了一聲,“所以你覺得做太監不是壞事,天底下養不起兒子的窮家子也這麽覺得。最後心甘情願讓兒子凈身入宮,還指著將來升發了,能接濟接濟家裏。”

月徊說是啊,“我以前認得的一戶人家就是這樣,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想讓兒子進宮發財。可凈身的師傅動一回刀要價很高,就找了給豬羊去勢的人幫忙,孩子差點兒連命都丟了,結果因為沒門道,最後也沒能進宮,眼下人廢了,整天瘋瘋癲癲的,看著真可憐。”

可憐……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要論不值,太監確實能占一半兒。

“你只瞧見風光的太監,沒瞧見宮裏最低那一等,過的是什麽日子。”梁遇垂著眼,無情無緒道,“那些窮孩子,過得連豬狗都不如,幹最苦最累的活兒,一月拿兩個大子兒一升米,連掌事的太監都見不著,更別提伺候主子貴人們了。就算冷桌子熱板凳一步一步升上來,能不能活著也得看造化。有時候說錯一句話,邁錯一條腿,都是掉腦袋的因由,宮裏頭內監的地位還不如宮女子,六根不全的不算是人,懂麽?”

他的語調雖平常,可月徊聽出了一絲悲涼。她不敢再拿太監這個詞兒說事了,怕觸及他的痛肋,忙言歸正傳,笑著阿諛:“才剛咱們說什麽來著……我說想進宮,只是想跟在哥哥身邊,給哥哥打打下手,伺候伺候哥哥吃喝罷了。”

孩子有心,又依賴你,擱在誰身上都硬不起心腸。梁遇擡了擡眼,窗外天光倒映在他眸底,一小簇菱形的光,生動了他的眉目。

“家裏頭的事,外人暫且不知道,咱們的身世也不便公之於眾,免得有心人挖出梁家前情,拿來做文章。”

月徊說明白,“太監不是愛認幹爹嗎,我管您叫幹爹,他們就知道咱們是一夥的了。”

她是個百無禁忌的人,梁遇卻斥她胡鬧,“亂了輩分,那還了得?”

月徊不由泄了氣,咬著筆杆子嘟囔:“您讓我做深閨裏的小姐,讓我讀書寫字,時候一長我怕是會閑出病來的。再說我只服您的管教,把我帶在身邊,也好時時看顧我,不好麽?”

可惜他並未被說動,拒絕也拒絕得不留情面,“司禮監和東廠,都是見不得光的衙門,我不想讓你看清哥哥有多醜惡,你要是時時跟在我身邊,有朝一日你會怕我的。”

月徊詫然望向他,他面上波瀾不驚,只是慢悠悠瞥了瞥她身前的宣紙,“接著練字吧,再寫上兩百遍,也就差不多了。”

他負著手走出書房,聽見身後人絕望地嘆氣,他忖了忖,兩百遍而已,不算多吧……

曹甸生迎上前來,悠著聲氣兒問:“督主今晚不回衙門了吧?”

梁遇嗯了聲,信步往他的院子去。府裏人伺候起來極為仔細,早早兒在屋裏拱了炭盆,半人高的鏤空金絲爐罩前擺著躺椅,只等他回來,有現成的地方歇著。

天兒寒浸浸的,他在椅上落座,左右侍從忙跪地,拿狐裘替他包住了腿腳。一旁矮幾上放了幾本雜書,他隨手挑了一本,半倚著引枕,漫不經心翻動。

“那個小四,著人仔細留意,言談舉止要是審慎就留下,倘或不成事,遠遠兒打發出去,別讓他留在京裏。”

曹甸生道是,“看著挺機靈模樣,不像那種不識眉眼高低的。姑娘也是真心疼他,畢竟一塊兒過了那麽些年,事事都顧念著他。”說罷又一笑,“督主往常不在家,這府裏冷清,小的守著個空院子,整日間也無所事事。如今姑娘回來了,府裏顯見的活泛起來,我讓玉振打聽姑娘口味,回頭置辦好了送進姑娘院子裏。姑娘寫字寫怨了,有口可心的吃食,心裏就高興了。”

梁遇大多時候除了衙門裏那套,不問人間事,難得聽一回家常,心頭倒也融融。

“讓人盡心伺候,要是誰惹得姑娘不喜歡了,咱家扒了他的皮。”

曹甸生呵腰說是,略頓了頓,將左右的人支了出去,細聲道:“爺爺明年要立後,聽太後跟前桂生說,那些大員們千方百計把家裏閨女的畫像往慈寧宮送,只怕皇後的人選要從裏頭□□。”

梁遇牽唇冷笑了聲,“那點子伎倆,還想瞞天過海?畫像進了慈寧門,能不能進慈寧宮可就兩說了。宮裏上下如今哪一處不捏在咱家手裏,繞過咱家行事,可見是沒把咱家放在眼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