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對於一個沒有根底的孩子來說,進了東廠就能領差事,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小四大喜過望,忙向梁遇揖手行禮,“多謝督主。請督主放心,小四一定好好學,絕不給督主丟臉。”

梁遇嗯了聲,看著他們一唱一和擠眉弄眼,微蹙了蹙眉,調開了視線。

頭前月徊要帶小四回來,他就已經提醒過她,男女有別不能過分親昵,她嘴上雖答應了,可見並沒有往心裏去。如今人領回來了,他倒不是沒有容人的雅量,只怕日久年深,大而不自覺,總是這麽打打鬧鬧,實在不成個體統。為免將來出紕漏,還是先下手為強,東廠也好,錦衣衛也好,掌班、百戶、千戶,任免都在他一句話,賞小四個差事,讓他離月徊遠著點兒就成。

好在月徊很領他這份情,哥哥叫得又甜又脆,挨在他身邊說:“既然要正經當差,還請哥哥賞他個名字,老這麽小四小四地叫,多沒面子。”

也確實,從提督府出去的,日後少不得平步青雲,回頭當了官兒,還讓人這麽阿貓阿狗地稱呼,豈不叫人笑話。

梁遇偏過頭,見書案上放著一本《樂府詩》,隨手翻了翻,“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就叫傅西洲吧。”

小四對這名字滿意至極,歡天喜地沖月徊蹦跶,“月姐,我有名字啦,我叫傅西洲!”

月徊也跟著一塊兒高興,“西洲啊,這名字可太好聽了,配你正合適。”心裏自然明白,哥哥讓小四隨了母親的姓,算是不圓滿中的一點安慰。

小四有了名字,底氣很足,沒留下吃飯就回東廠去了,著急把各項錄档上的名字改了,便於明天別人稱呼他。

梁遇把人打發完了後顧無憂,站起身整了整中單的衣領道:“原想在家過夜的,可惜宮裏有消息傳出來,說聖躬違和,我得趕緊進宮一趟。”

月徊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詞兒,歪著腦袋問:“聖躬違和是什麽?”

“就是皇帝生病了。”梁遇走到門前,小太監躬身呈了烏紗帽來,他接過戴上,正了正冠服道,“皇上年少有為,只是身子不大好,這兩年盡心調理過,雖有些起色,但逢著天寒歲末還是極易著涼。”說著回頭叮囑,“天兒冷,夜裏別練字了,早早歇下吧。缺什麽短什麽吩咐下頭人去要,別忍著,也別委屈了自己,記著了?”

月徊噯了聲,“那您多早晚回來?”

梁遇望著漫天靜靜落下的雪,長嘆了口氣道:“要瞧皇上病勢如何,明兒能見好,就明兒回來。”曹甸生舉著黃櫨傘上來接應,他微偏了偏頭道,“外頭冷,進去吧。”一面提袍下了台階。

月徊站在廊上目送他,他的烏紗帽下戴了網巾,兩根細細的棕繩垂在背後,尾梢懸掛珊瑚和藍晶石墜腳,每走一步,撞著底下香色蟒袍,一片玲瓏輕響。

天色漸晚,宮門前掛了巨大的白紗燈籠,那點迷滂的光照不進幽深的門洞,只看見押刀的禁軍,旗杆似的立在風雪裏。宮墻內外各有兩路人馬把守,待宮門內側落了鑰,甬道那頭輝煌的世界才顯現出來。

司禮監的人早就在門上候著了,見他來,拱肩塌腰叫了聲老祖宗,“皇上找老祖宗,已經問了好幾回了。”

梁遇嗯了聲,“太醫瞧過了?怎麽說?”

楊愚魯道:“老症候上又添風寒,才吃了藥,要看今兒夜裏怎麽樣。”

“太後那裏通稟沒有?”

楊愚魯說沒有,“老祖宗不回來,底下人不敢擅作主張。”

大鄴十五朝皇帝,有半數不是正宮娘娘生的,隔層肚皮隔座山,就算面上母慈子孝,也要分一分輕重緩急,什麽當講什麽不當講。

皇帝的母親原是劉淑妃,入宮後得寵時間不長,默默生下孩子,又默默地死了,淳宗是在楚王四歲時,才想起有這個兒子的。既然想起來,就不能不聞不問,於是交代皇後多加看顧。皇後自己雖只生了一位公主,但極看重成順妃的兒子晉王,成順妃和皇後是嫡親的姐妹,外甥比起丈夫和別人生的孩子來,關系自然更為親厚。

原本那麽多位皇子裏頭,最有可能繼位的就數晉王,可晉王失德,品行不好,十四歲被勒令離京就藩,太子名冊上永失了資格。剩下幾位皇子,畢竟生母都在世,捧了哪一位將來都是威脅。梁遇挑了個機會向皇後諫言,幾番活動之後,才換來了楚王冊立太子的機會。

可惜太子自小沒得好照顧,身底子不強健,到如今還是動輒抱恙。梁遇也常為這個憂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當今天子的大伴,倘或皇帝有個好歹,江山換了他人來坐,那麽汪軫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皇帝又病了,這件事得捂住,不能讓太後知道。他腳下匆匆穿過夾道,進了乾清宮東暖閣,遠遠見皇帝高臥著,便趨身停在腳踏前,低低喚了聲“萬歲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