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夢中身

鄉野裏過年自有野趣,平常呼奴引婢慣了,萬事都有人張羅。如今底下人粗笨,沒了想頭,自己動手張羅年貨,更能發掘出不一樣的年味來。

布暖站在檐下看容與紮草把子,莊稼人過年愛熱鬧,沒有戲班演出,就在地頭上堆柴垛子舞火龍取樂。容與早年從軍,在外鄉過了好幾個新年,對這樣的活動有種特殊的眷戀。他翻來覆去檢點松香的時候,臉上興奮的笑容是她從沒見識過的。就像個滿含期待的孩子,從不管是不是急景凋年,過節的當口總是無所顧忌的快樂。

她攏著手爐淺笑,歲月靜好,不緊不慢的節奏裏蘊含的是安貧樂道的從容。莊子上的生活比侯門似海裏簡單得多,如果一直這麽下去,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兩個仆婦布置佛堂,搬著錫香爐和蠟台過去。經過時停下來蹲身道:“奴婢請郎君一個示下,郎君和娘子在莊上過年,祭祖這一項怎麽料理?即命人請神位去麽?”

容與擺手道:“罷了,時間倉促,別計較那些。請了來,日常短了供奉反倒不好。等入夜,我在院子裏遙叩也是一樣。”等打發了下人回頭看布暖,笑道,“你站了有會子了,還不回屋裏去?”

她搖搖頭,“我不累,看你紮龍頭。”她沒好意思多說,其實就那麽看著他,也覺一輩子看不夠似的。這個半年前還稱之為舅舅的,令她敬畏有加的人,如今成了依托終身的良人,成了孩子的父親。現在想想,竟像做夢一樣。

他撂了手上活計過來,笑得有些尷尬,“對不住,我一時興起,玩得忘乎所以了。走吧,我陪你進去坐坐,站久了看慢待了咱們小郎君。”

他張嘴閉嘴小郎君不離口,她心裏也歡喜,卻有意假作嗔怪,“你焉知一定是個男孩兒?萬一是個姑娘,這麽叫著多別扭!”

他擡起眼,眸裏有淺淺的笑意,“這話也是,怎麽辦呢,你瞧叫都叫順口了……這麽的,將來孩子落了地,不管男女乳名都叫‘小郎君’,你道好不好?”

布暖在軟墊上坐下來,眯著眼睛對他笑,“那你且試試,看她不恨你。”

“這世上哪裏有子女恨父親的道理!連身體發膚都是爺娘給的,名字叫得不稱意就記恨父親麽?”他說著,自己也覺難為情起來。這孩子來得突然,他是新官上任,難免忐忑。一頭歡欣雀躍,一頭又想盡量表現得老成。越仔細越別扭,到最後先自紅了臉。

她不言語,取了剪子來剪窗花。手裏倒騰著,眼尾的余光瞥見他挨過來,伸手撫她肚子,“今兒怎麽樣?”

她唔了聲,奇怪今早起來一點感覺都沒有,倒像個沒事人。不過大開著門戶舉止親昵叫她不習慣,覷了門外道:“留神有人來!噯,你坐過去一些。”

他挑起了半邊眉毛,“這會子要和我劃清界限,晚了吧!”

她羞澀地別過臉,“我多早晚要和你劃清界限來著!外頭人來人往的,不是怕人撞見麽!”

“撞見又怎麽樣?時時的謹小慎微,弄得上了年紀似的。”他怨懟地說,語氣裏有孩子樣撒嬌的意味。

她詫異地望著他,臉上漸漸浮起會心的笑容。可不是麽!這半年來人前遮掩,人後又煎熬。艱難的時候,兩人的關系只剩下飄搖的一縷。現在換了環境,就像超脫出來,再小心翼翼仿佛對不起自己。

她探過去握他的手,他擡起眼,水一樣深沉的眼眸,她簡直要沉溺進去。她冰冷的手握在他手裏,一切都是真的。經過了這樣多的磨難,也許以後會好了吧!她嘆息著,但願長安的麻煩能解決。還有洛陽那邊,不知阿耶阿娘知道後是怎麽樣的態度。只有不去想,尚且還能心安理得些。其實兩個人並不能無所顧忌的快樂,各自都有粉飾太平的嫌疑。不過這幸福倒是切實感受得到的,蜜糖一樣淹上身來。動作慢了,時間也凝固住,形成一個更為新奇而有滋味的世界。

他一手扶住她的下巴,俯身來吻她。她聽見耳朵裏嗡嗡的血潮,陣陣拍打過來,像翻卷的浪。她虛弱的撐靠在憑幾上,他把另一只手插進她寬大的袖管裏,攀到她肩頭輕輕撫摸。小小的,圓潤的肩頭,在他手裏創造出新的樂趣。他的手指鉆空子似的溜進她腋下,本來一心一意吻著,卻不防嗤的一聲笑起來。

她怕癢,縮作一團。他存心和她鬧,偏要去撓她癢癢。她推他一把道:“你再逗我,仔細我閃著腰,瞧你怎麽料理!”

這是很好的特效藥,他一聽果然消停了,“你倒會見縫插針!不過我聽人說起過,怕癢的女人將來怕夫婿,你不怕落個這樣的名聲?”

她嘟囔了句:“這名聲又不丟人,再說別人誰知道!不過老話的確有些道理,可不是一直怕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