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拂紅塵

布暖沒頭沒腦的臉紅,他這麽直剌剌地說要留宿,她以前連想都沒敢想過。

其實這裏莊子上應該沒人知道他們的甥舅關系,但她總覺不放心。她是個敏感的人,唯恐別人在背後編派她壞處。倒不是怕那些人潑臟水,她自己睜眼閉眼地蒙混也罷了,橫豎是女人家,用不著拋頭露面。她是怕容與難做人,可再打量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完全不為這事操心。大約灰心透了,破罐子破摔,他也不怕這事抖摟出去。

單嬤嬤來放幔子,她不方便多說什麽,便自顧自地躺下來。自己寬慰著自己,孩子都有了,還臊什麽?心裏卻騰騰地跳,前頭都是她死乞白賴地纏他。醉襟湖上那一夜後又分開了這麽久,對她來說,雲端裏的容與和她之間依舊存在距離感。她捏著小小的拳頭放在胸前,背對著帷幔,視線切斷了,聽覺卻更加敏銳。他有良好的教養,吃飯從來不出聲。她屏息分辨了好久,幔子那邊靜悄悄的,間或有勺子磕在碗沿上的聲響,她才知道他還在屋子裏。

“沒人守夜我不放心。”他隔了半晌突然道,有點像在找借口,說得磕磕巴巴的,“那個潘娘子沒伺候過人,也不懂規矩……我來了這半天,你叫她她才知道我在……你半夜裏要使喚的話,指望她怕是指望不上。還是我在你邊上,你有事我好著緊給你辦。”

她知道他擔心她,說出來其實挺別扭的,還不如不說。她含糊地唔了聲,那邊又緘默下來,好一會兒無聲無息。

屋裏更漏滴答,看時候過了三更。這半天路上顛簸,又經歷了郡主府裏那通折騰,她也乏累得再撐不住了。迷迷糊糊合了眼,不知隔多久,床沿有人坐上來。她一下驚醒了,覺得難為情,不敢回頭,只閉著眼睛假寐。

他窸窸窣窣地脫衣裳,沒留神一只鞋從腳踏上翻落下去,嗑托一聲掉在地上。他怔了怔,忙小心翼翼地看她。見那單薄的肩頭微動了動,他輕聲道:“吵著你了?”

“沒有。”她很快說,然後總覺哪裏不對,好像回他這句不太應該。

他低聲笑起來,探過身給她掖被子,自己另取一條褥子來鋪開。仰天躺在她身側,一時塵埃落定了。轉過頭看她,她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松快地嘆息,簡直像躺進了安樂窩裏。然而感情雖足了,心卻還是半空的。於是挪過去,從背後摟住她,這樣便填滿了。

她蝦子似的弓著身,他的臉貼著她的頸子,也順她的勢彎成個半圓。身子貼著身子,腿纏繞著腿,像兩根相依而生的藤蘿。

離開長安,一切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緊張又甜蜜,胸腔都有些抽搐。她踅過身來摟他脖子,“容與?”

“嗯?”他唇角有朵絢爛的花。

“咱們還回長安嗎?”她吻吻他的鼻子,“要是能一直留在這裏多好!”

他笑意未減,“你喜歡這裏?”

她想了想,“也不是,只要有你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他捋捋她鬢角的發,“我托人在塞外購置了產業,你要不要聽聽?”

她頗意外,兩只眼睛瞠得大大的。他果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想到就有能力去做。這樣的男人,她竟還不相信他!

“塞外市價低,十萬貫都能買下一座城池。”他扳著指頭數起來,“牛羊駱駝、奴隸侍女、田舍商鋪,應有盡有。咱們靠收租,大概也夠過一輩子了。還有屋子,你在壁畫上看見過麽?和長安的木柞結構不一樣,是石頭壘起來的。墻上刷了石灰,頂是圓的,蓋上藍色的琉璃瓦,遠遠看著很漂亮。”

她聽他描述新奇極了,追著問:“我常聽說出了玉門關黃沙漫天,那塞外下雪麽?”

他點點頭,“冬天時候長,雪下起來沒日沒夜的。下久了不好,要壓垮房子的。不過塞外有刀客,下雪天裏進城躲避,咱們留下一個,教孩子學刀法。”

她嘟囔了聲,“你自己不是二品將軍麽,還要別人教?”

他故作高深地一笑,“都隱姓埋名了,再顯擺功夫豈不穿了幫?”

她卻較真起來,“那你做什麽買個城?書上都說了,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在中原已是大排場了,何況塞外這樣的地方!你扔那麽多錢,豈不把地砸個坑嚜!”

他半閉上眼,笑道:“我給不了你誥命,叫你做個城主夫人。”

她使壞,在他額頭上撞了一下。他嘶地吸口氣,“怎麽了?”

“我不要做城主夫人,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她是個沒野心的女人,只唯恐家業太大,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知道她的心思,在她鼻尖上捏了把說,“你放心,我又不愛招搖。買下來的東西都有人頂頭,就是查也查不到我們頭上。”

她才覺得好笑,他歷來辦事縝密,自己是半瓶醋,竟操心起他來!因笑道:“哎呀,這麽枝上品牡丹,叫我給摘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