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漸分明

殺了這孩子……他突然覺得迷茫,當所有人都告訴他這是藍笙的孩子時,他的確失了方向,也嫉妒成狂。可經過了這場風波,如今她在他面前,他卻再也硬不起那副心腸了。這麽嬌脆的人,怎麽忍心讓她承受這麽多!

來這裏的路上他才徹底冷靜下來,整件事裏若要論斷個孰是孰非,他的罪孽是最深重的。是他的輕狂造成了眼下不可逆轉的局勢,他和她的這段情,原就不該發生。布暖是直爽的脾氣,喜歡他,愛他,便不顧一切。自己已經二十七了,官場上混跡了十幾年,什麽樣的陣仗沒經歷過,可是卻沒能抵擋住她的執拗。

開始就錯了,於是這樣一步步錯下去,越陷越深,終成頹勢。

他從來都知道她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只後悔這兩個月裏沒有抽身回來看她。他一去這樣久,縱然有書信,也不夠慰藉她的寂寞和恐慌。但是河東的政務實在繁雜冗長,大鉗子似的夾緊了他,痛苦到極點。一頭公務堆山積海,一頭又牽掛她的冷暖安危。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幾趟想星夜趕回來,無奈分身乏術。但若是能夠預料,他就是辦砸了手上差事,也勢必要以她為重的。

他知道已經到了極致,再錯過,便是一生。

他趨前身子,扶住她的肩頭,“是誰的都不重要了,只要在你肚子裏,就是我的孩子。我怎麽會殺自己的孩子?”

前一刻還惶恐不安的大眼睛裏霎時盈滿了淚,“你說的是真心話?”

他的心臟收縮驟痛,“布暖,我在你面前,從未說過一句假話。”

她的眼淚滔滔落下來,“那麽……知閑呢?知閑也懷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怎麽處置?”

他倒一頭霧水起來,“我沒有碰過她,她怎麽會懷孩子?”

經他這麽一說,似乎不用多解釋,三言兩語便雲開霧散了。她伸出兩條手臂,“容與……你抱抱我!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是你的……”

他仿佛置身雲霧裏,又像酒上了頭,各種滋味侵襲過來,酸甜苦辣迅疾嘗了個遍。果然他猜得沒錯,是他的孩子。因為幹擾太多懷疑過,他感到羞愧。布暖對他的心沒有變,只要面對面,一切原來這麽簡單!

他熱烈把她擁進懷裏,吻她的額頭,眼淚落在她的發簪上,搖搖晃晃滾入她的雲髻。他說:“暖兒我對不起你,讓你受苦受冤屈。我做錯了,我並不是樣樣有把握的。我也猶豫,也不自信,我只是個尋常人。你不要恨我,求求你原諒我。”

“我原諒你。”她立刻說,顫抖著尋他的唇,“我從沒有真正恨過你,我愛你……”

所有的辛酸都傾注在一吻裏,相愛原就是這樣,焦慮、試探、仿徨。不斷地猜忌,不斷地證明。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世俗所不能容的禁忌感情!他們的情路注定要比別人坎坷,要比別人付出得多。

他把她緊緊壓進胸膛裏,隔著衣裳,可以感受到那一陣陣的震動。一樣的頻率,一樣的無奈悲苦。那怦怦的心跳聲填充了整個空間,高深的上房也不再空曠了。沒了思想,哪裏都是他和她。兩個人像無限脹大起來,把這孤寂的午夜塞得滿滿的。

她的袖隴很寬大,褪了襖,中衣是淺淺的綠。他撫她的手腕,又順勢攀上前臂,只覺瘦弱,比他走時更甚。他心疼她,沒有給過她一天好日子。他唯有慚愧的囁嚅:“我沒能盡到責任……”

她枕著他的肩頭,不願意和他分開。他的手退出來,她和他十指相交,牽引他覆蓋在她肚子上,有些羞澀地低語:“這裏……我們的孩子。”

他心慌意亂,雖然孩子還在娘胎裏,也足夠叫他無措。他扶她躺下來,那一撚柳腰確實發福了,卻怎麽看都是美的。他拿手比了比,一面比,一面含著淚笑。他的孩子,虧他先頭還口口聲聲罵他孽種!他笨手笨腳,像撫摸貓狗似的順著捋她肚子,溫聲地呢喃:“阿耶也要和你說對不住,先前氣糊塗了,連累你和你阿娘一道受委屈。”

這場景做夢似的,他和她的甥舅關系徹底結束了,從今起有了嶄新的身份,孩子的父親和母親。半年前的種種跌進上輩子的輪回裏,回想起來簡直像南柯一夢!他擡起頭,視線和她相接。她愈發扭捏,慌張的調開眼去。他笑著去捧她的臉,把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

“沒想到。”他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和她的相接,“只兩回……”

她飛紅了臉,卻有意裝傻,“什麽只兩回……”

他本就不是個厚臉皮的,自然不好意思說得太開。幹咳著起身到桌前倒茶喝,問她可吃了晚飯。她撐著坐起來,沒法子下地走動,便垂著兩腿坐在床沿上,直著嗓子喊潘娘子。

隔了一會兒人才從外頭進來,裹著長襖嘴裏一疊應著,“來了……來了,娘子有什麽吩咐?”一眼瞥見容與,咦了聲呐福道,“郎君什麽時候來的?哎呀,想是我睡迷了,竟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