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斂盡(第2/3頁)

他咳嗽一聲,“布暖!”

她乍聽他喊她嚇了一跳,怔忡轉過身來,別扭地欠身,“舅舅。”

他倒不好意思起來,臉上一陣陣發熱。下面該接什麽話?訓她一通,教育她不許混闖男人處所?似乎也不必這樣小題大做吧,他這裏並不拿她當外人,剛才那事除了尷尬,別的也沒什麽。

布暖拿腳尖挫挫地,連看都不敢看他,“舅舅生氣麽?別生氣,我什麽都沒看到。”

正宗地睜眼說瞎話!容與嗯了聲,“真的麽?”

她猶猶豫豫張開兩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屋裏暗,光線不好。”

他氣結,“還要掌燈讓你看?”

“那倒不必。”她暗想著,其實能看的一樣沒少看,只不過顧全他的面子,一個大將軍,讓人看見赤身露體總歸不好。退一步講,也就上半截而已。挖渠的河工還露膀子給老天爺看呢,也沒怎麽樣嘛!她嘟囔道:“你是男人,被人看了也不吃虧……”

這下子容與不知怎麽應對了,他看著她,百樣滋味上心頭。半晌方道:“布暖,女孩子家要矜持些。”

布暖想我素來很矜持,如今變成這樣是被逼的。搬手指頭算算,自己在這段感情上是主動的一方,還有什麽事沒幹過?是自己先抱的他,還試圖親他,雖然沒親著。甚至到後來,是自己先開口說愛他,可他到現在都沒有一句明白話。她也想端端正正坐在閨閣裏等他來愛,可是沒辦法,他這種四平八穩的性子,如果她不開頭,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邁出半步。

她生出點委屈的感慨來,她以後都沒有出頭之日了,因為她愛得比他多。

偷著瞥他一眼,他的衣裳不太合身,大概是布舍人的,短了好大一截。不論料子多華貴,下擺吊在腿肚子上也穿不出翩翩的味道來,活像酒肆裏跑堂的小二。她嘖地咂嘴:“我打發人往成衣鋪子裏看看去吧,不知道有沒有適合你的尺寸,換件袍子才好。”

他不以為意,站在徐徐的晚風裏,自有一股飄然出塵的閑適。他說:“不必,耽擱不了多久的,明日就回長安。”見她臉上黯淡下來,知道她還是舍不得離開家。他嘆息,“夜長夢多,逗留的時候長了,怕萬一走漏風聲,你懂麽?”

她垂著嘴角點頭,“舅舅不必說,我都知道。”

他心裏牽痛,“那你做這臉子做什麽?可見是不願意的。”

“我不願意又如何?”她低頭揉搓畫帛,把紗上點綴的一朵金絲牡丹揉得支離破碎,“眼下身不由己,還說什麽!這趟能回來已經是預料之外的了。”

她是個識大體的女孩,還有些快刀斬亂麻的氣魄,這點想是隨了布夫人的。他轉臉細打量她,自打她進了宮掖就沒再穿過女裝,現在再看,很有些楚楚的風韻。還有紅的唇,水的眼,工細的五官,美麗而深沉的臉。

她有點不好意思,微微偏開一些,“舅舅看什麽?”

他才回過神來,調開視線道:“沒什麽。”

他總是這樣,不自覺地在自己和她之間劃出楚河漢界來。明明是絕佳的時機,可以借著這花好月圓訴訴自己的相思苦,可是偏偏說不出口。他想得太多,顧慮也太多。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他要對她的將來負責。許了她感情,日後怎麽交代?他警告過自己很多遍,連著昨晚的事也一並反省。他太浮躁,那一吻不該發生,還有救嗎?

像個水晶做的缸子,磕了個缺口,盛得滿滿的水就從那裏傾瀉出來,堵都堵不住。

布暖實在是不自信的人,她有澎湃的感情,她期待他回應她。但他一再地躲避,她就想要不停地證明,證明他也愛她,和她一樣深愛。

於是她帶著悲切的語調問他:“舅舅討厭暖兒麽?”

他終於迎上她的視線,微啟了啟唇,“從不。”

“那你喜歡我麽?”她堅持著,“那次在梅塢我就問過你,你的回答我不滿意,今天重新回答我。”

她滿含期待,嬌弱的臉半仰著,仿佛枝頭初綻的棠棣。心因為疼痛蜷縮,他點頭,“我喜歡你。”

她哽咽了下,喜歡麽?但是還不夠啊!她抓住他的袖子,用力攥緊,“那麽,你愛我嗎?”

她從他眼裏看到深重的苦難,他倉皇別開臉,無比艱難地喘了口氣,“布暖,你明知道……明知道不能!不要問,以後都不要問!”

恍惚間跌進了厚厚的塵埃裏,滿身負累,站都站不穩的切膚的痛,“昨天的事舅舅都忘了?”

他不會忘,會陪伴他一生,永遠都不會忘。他還記得當時怎樣的悸動,死水一樣的心湖震蕩起來,霎時讓他滅頂。只是,那又怎麽樣?看作夢,第二天就當沒有發生過,因為是錯的,並且錯得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