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蘭台(第2/2頁)

布暖忙起來納個福,“我才來蘭台,許多規矩不懂,日後仰仗兩位多照應。”

那黃四郎一叠聲道:“好說好說。司簿沒來咱們就聽聞了,司簿是鎮軍大將軍家的娘子,咱們不看僧面看佛面,定當盡心盡力的。也盼著司簿將來榮升了,好提攜咱們些兒。”

“黃校書說得是。”盛中書接了話茬子說,“咱們對上將軍很是敬仰,他老人家掌著屯營的軍務,如今又兼北衙禁軍都督,這等貴胄是咱們跑斷了腿子難以企及的。原想著要攀搭,終歸是職微人賤。現在好了,司簿來了,給咱們架架橋,咱們也有個靠山不是!”

又是來往的恭維互捧,官場應付的確是門學問,以往看見舅舅場面上漂亮話一套一套的,還覺有些油滑。如今自己到了這環境裏,只愁自己肚子裏褒獎之辭太過匱乏,人家一車好話,自己生受著,活脫脫像個傻子。

兩個校書看把大姑娘憋得面紅耳赤,才發現太過頭了。訕訕笑道:“那司簿忙著,咱們去了。”

布暖起來蹲福,那兩人慌忙擺手,“司簿別多禮,請留步。”方拱肩塌腰地走遠了。

她懨懨地揉脖子,集賢書院大概很久沒有新人填充進來了吧!尤其是一群男人裏頭突然晉了個女官,簡直像看猴戲似的。隔一會兒來一撥,表表關切,忙裏偷閑還要拉會子家常。多虧了這官腔官調的金陵洛下音和東都口音相差無幾,否則要聊到一塊兒去還真有點難度。

掰著手指頭算算,蘭台六十二位官員,大部分都已經見過了,這下該消停了吧!她松懈下來,蘸蘸筆,感覺頂個展角襥頭是件很累人的事。又悶又別扭,汗都浸透了帽圈,貼著皮肉要捂出蛆來。橫豎沒人造訪了,她索性撂了筆取下烏紗,隨手抄過蒲扇刮嚓刮嚓地扇,痛快嘆著氣想,多松泛啊!單是這樣,就已經讓她感到滿足了。

太忙太忙,忙得沒空去思念。她仰在胡椅靠背上,視線茫茫投向半空中——忙碌也是種解脫的好法子。難怪父親一旦和母親生氣就借口職上丟不開手,躲到衙門裏過起半村半廓的隱居生活來。

閨中女孩子除了女紅字畫便無事可做了,所以有大把時間傷春悲秋。她昨兒還在煙波樓裏彈淚憂愁,到現在算算,大半日沒有想他了,倒像是從泥潭裏跳了出來,尋著了一條似是而非的活路。只是不知能維持多久,像現在,方才得了閑,他又占據全部的思維。

突然門上鎖扣噠地一響,她悚然朝外看,月色雖菲薄,尚且能照亮一方天地。單寒的身影投射在窗戶紙上,只是模樣有點怪異,像個斷了嘴子的茶壺。

她急忙奪過襥頭戴上,裝模作樣拾起狼毫,心裏感慨著自己如今弄得投機取巧一樣,打個盹兒都偷偷摸摸的。

直欞門吱扭一聲開了,她準備著笑臉相迎。擡頭看,竟然是吊著胳膊的賀蘭敏之。

果真摔壞了,脖子上掛了圈綾子,一條手臂耷拉在胸前。她笑起來,好啊,賀蘭監史也有這一天!

賀蘭敏之翻白眼,“笑什麽?你心眼真夠壞的!”

“不笑怎麽著?難不成哭麽?”她又哈哈補充兩聲,“人在做,天在看。賀蘭監史可仔細了,這回是膀子,下回可能就是脖子!”

他聽得一愣,半晌眼珠兒一轉,在她的椅背半倚半靠著,朗聲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撂下你。就算下陰曹,我也要人伺候,非帶上你不可!”

她噎了下,未及開口,他長長籲了聲。翹著手指去翻成摞的謄本,嘖嘖地咂嘴,“果然好筆腳,頗有魏晉遺風啊!這樣的妙筆生花,單單用來計度目錄太過屈才了。回頭我讓人把角樓裏的孤本也拿來,正好有個掌固抱恙缺了席,他手上的活兒就有勞冬司薄了。”

赤裸裸地公報私仇!她梗起脖子,“我分內的差使還沒辦完,沒有多余的空閑去給別人打下手,請賀蘭監史另派他人。”

賀蘭鳳目飛瞥,“我是蘭台監使,給你派什麽活計,你照辦就是,哪裏容你挑揀!”

布暖橫眉冷對,“監史這是挾私報復麽?布暖才來,就急著拿我做筏子?”

“錯了,不是布暖!”他正色一喝,繼而棲身上來給她正了正襥頭,風情萬種地沖她嫣然一笑,“是冬暖!你可記住別說漏了,咱們一根繩上拴拴著。倘或東窗事發,倒黴的不止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