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情憮(第2/2頁)

藺氏帶布暖欠身納了福,方道:“咱們昨日中晌就到了,千歲來得怪早的,我原還要打發大門上看著,等千歲駕到就來請安的呢!”

那些虛話都是額外的,陽城郡主關心的是兒子自說自話揚言要娶的女孩兒。打眼一看,嘖的一嘆。的確是夠漂亮的,明眸皓齒,形容兒窈窕。銀泥裙下一撚柳腰款款,簡直就是風露裏初綻放的嬌花!單看這儀態萬方,要做小藍夫人是稱頭的。

藍笙生在富貴叢裏,對美人的外貌要求很高,能入他法眼的必不是尋常人。奈何這輩分差得遠了點兒。陽城郡主有些傷腦筋,好臉盤是有了,其他的呢?比方婦德婦功,能有拿得出手的嗎?

這姑娘是個守禮的,這點毋庸置疑。始終沒擡過眼,站在那裏也不是大剌剌地正面對著,微側著身子,有種恭謹且從容的情味。這點很難得,不像小家子,見了貴胄一副奴顏婢膝的泥腿子樣。

陽城郡主打量復打量,暫時是沒有瞧出她有什麽不妥,因笑道:“這是暖兒?晤歌常提起你呢!我說叫他帶家來坐坐,他又推諉,怕你到生地方不自在。今兒可見著了!你祖母好福氣,有你這麽個標致外甥女!”

布暖只挨在藺氏身旁微微一笑,這種場合不需要她說太多話。人家身份不同,要和她這樣地位的人交談,自己遠遠還不夠格。貿然接了話會被視為輕慢,這裏頭的繁文縟節,四歲的時候母親就教導她了。有句老話叫,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知閑和少夫人上前相迎,一群人熱熱鬧鬧進了後身屋。陽城郡主是皇帝的堂姐,尊貴非凡的出身,一時屋裏女眷眾星拱月似的圍過來請安見禮。布暖不愛湊趣,慢慢退行到一邊去,隱約只聽藺氏又在拿雙面繡和聽自在的琴說事了。大抵是因為實在長臉,值得一再拿出來和不同的人炫耀。

她百無聊賴朝院子裏看,不知誰家的孩子,折了樹枝在花壇裏松散的沙土上寫字。筆頭子稚嫩,橫筆的收梢習慣性地往下塌。一襲繅絲襕袍從廊下走過去,捉著那枝丫手把手的教導孩子,邊寫邊念:“第一為直行,提筆畫略細……”

布暖暗度,這雲麾將軍真夠閑適的,吃喜酒的档口還能抽空過過夫子的癮頭。不過他教孩子倒像是個過場,稍一顯擺就沖她這裏走過來。

“暖兒。”他叫她的時候發音最奇特,聲調永遠上揚著,是種歡快的口吻。

她嗯了聲,咧嘴道:“藍家舅舅來了?路上熱,中了暑氣嗎?”

藍笙手指一動,折扇在他指間圓滑地轉了兩圈,眼裏盈滿了笑意:“這點子日頭尚且受得住,不會中暑的。你舅舅今兒哪裏不對勁?我看他心思重得很,想問問你在哪兒,他翻著白眼說不知道,叫我在園子裏轉了半天。”

布暖蔫頭耷腦地背靠著窗框,舅舅……在她心裏是個觸碰不得的傷口。表面愈合,皮下潰爛成毒。最好不要看不要想,只要提起,她就要牽掛。

她嘆息:“大約是迎來送往的脫身不開,難免有些惱怒吧!”

藍笙原沒有進屋子,和她隔著一堵墻,她在窗內,他在窗外。也學她的樣子倚著另一邊窗框,無奈的抱怨:“天曉得!我瞧他今天的七事配得好,就問他礪石袋上是個什麽花式。他沒好氣的說是鯉魚,我細看了看,分明是個柿子。同他一說,他扯著嗓門說‘知道你還問’!你說這人是吃了硫磺了嗎?”

布暖聽了倒笑起來,是個人都有七情六欲,舅舅也不例外,越是親近的人跟前越是不愛隱藏自己。她溫聲道:“舅舅是不把你當外人,請藍家舅舅多擔待些個。”

藍笙挑起了眉,像是失望後的不平:“不用你給他打圓場,他穿開襠褲時我就認識他。他上將軍是什麽樣的鬼脾氣,我會不知道嗎?”頓了頓道,“我是說那個藍家舅舅,私下裏就不用這麽叫了吧!”

布暖回身看看:“這也不是私下裏呀!”

人漸多了,之前專為女眷準備的廳房裏也混進了男人,談笑往來間多的是朝野為官的郎君們。

藍笙索性拐個彎從門上進來,人堆裏尋見了藺氏,先請個安,復道:“這裏鬧騰得慌,才剛六郎說要尋暖兒。我來請老夫人個示下,這會子就帶她去。”

藺氏正和陽城郡主說話,郡主千歲一聽就知道裏頭有貓膩,拿眼一瞥兒子,頗為恨鐵不成鋼。